葬月人 第27章 灰烬拾荒者

一点极其微弱、混乱的念头，像沉船里冒出的最后一个气泡，在无边粘稠的黑暗中艰难地浮起。冷。疼。像被扔进搅拌机里搅了三天三夜，每一粒“存在”都被碾碎又胡乱粘合。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噪音：空间撕裂的尖啸、巨眼暴怒的意念冲击、还有自己那破刀身子炸开时骨头渣子乱飞的幻听……

裴烬“醒”了。

或者说，他那点比风中残烛还脆弱的意识烙印，终于从彻底崩散的混沌里，勉强扒拉出了一丁点“我”的感觉。

视野？扯淡。他现在就是个“感觉”。感觉自己在飘。在一种粘稠、冰冷、死寂的“东西”里面随波逐流。那“东西”无处不在，包裹着他，渗透着他，带着一股熟悉的……灰烬味儿，还混着点空间碎片崩裂后的焦糊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让他本能厌恶的……腐朽的甜腥。

灰烬。

又是这该死的灰烬！

他“低头”（如果那算低头的话），“看”向包裹着自己的“身体”——或者说，他现在这堆破烂存在的聚合体。不是人形，也不是刀形。就是一团……勉强凝聚在一起的、深灰色的、粘了吧唧的……烂泥。体积比当初从废墟坑里爬出来时大了不少，像个被雨水泡发了的破麻袋。深灰的泥浆里，星星点点地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幽蓝光点，像快没电的劣质LEd灯珠。更扎眼的，是泥浆表面和深处，如同顽固污渍般盘踞、搏动着的……暗红色的丝线！这些鬼东西像有生命的水蛭，贪婪地吮吸着他这团烂泥里残存的混乱能量，让那点幽蓝光芒越发黯淡。

“呃……”裴烬试图“动”一下。念头刚起，这团深灰暗红交杂的烂泥就一阵剧烈的蠕动、变形，粘稠的泥浆表面鼓起几个大泡又瘪下去，差点直接散架。疼！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撕裂感！核心那点微弱的幽蓝光点疯狂闪烁警告。

“妈的……”他认命地“瘫”着，像个被扔在垃圾堆里的破轮胎。真他妈窝囊！刚捅了归墟一刀，转眼又被打回原形，连滩烂泥都不如！

记忆碎片像生了锈的刀片在脑子里搅和：监察者的重力碾压、身体碎成渣的冰冷、灰烬层下憋屈的蠕动、通风管道里刮骨般的摩擦、三枚漆黑光球贴脸的死亡气息、最后捅进裂隙时那撕裂“膜”的快感……还有那个诡异的小女孩，她敲碎眼镜时那股无法理解的、冻结一切的“否定”之力……

那丫头到底什么来头？归墟好像也拿她没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更强烈的、源自烂泥深处的冰冷指令狠狠压了下去！

【坐标……偏移……错误……】

【核心……受创……自检……】

【钥匙孔……丢失……检索……碎片……】

冰冷的意念碎片，如同漏电的劣质电线，时不时在他意识里炸出点火花。是那点幽蓝光点在作祟！它像块寄生在烂泥里的毒瘤，虽然黯淡得快熄了，但那股子冰冷的、寻找“钥匙孔”的执念还在！

“滚！”裴烬的残念暴躁地怼了回去。找找找！找个屁！老子都成这德行了！他本能地想把这该死的幽蓝光点从自己这团烂泥里抠出去，念头刚动，烂泥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那光点像焊死在神经中枢上了，根本分不开！反而刺激得那些暗红丝线一阵兴奋地搏动，抽得更狠了。

憋屈！真憋屈！

他“瘫”在这片粘稠冰冷的灰烬“海洋”里，随波逐流。码头方向，那道巨大的空间裂隙愈合时发出的低沉嗡鸣还在持续，像受伤巨兽的喘息，听得他更加烦躁。归墟这次吃了大亏，肯定憋着更狠的报复。自己这团烂泥，还不够人家一个指头碾的。

绝望像冰冷的泥浆，一点点漫上来。

就在他这团烂泥自暴自弃地漂着，意识又要被疲惫和剧痛拖入黑暗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滴落在厚纸板上的声响。

很近！

裴烬那点残念猛地一激灵！烂泥的核心瞬间绷紧（虽然只是感觉上）！幽蓝光点应激般地亮了一丝，暗红丝线也警惕地收缩了一下。什么东西？！

他艰难地“转动”感知（其实就是让烂泥表面某个区域稍微蠕动了一下，像蜗牛探触角），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然后，“看”到了。

就在他这团烂泥漂流的“岸边”——一片被空间乱流切割得支离破碎、覆盖着厚厚灰烬的水泥地上。

那个小女孩。

她还赤着脚。湿漉漉的黑发更乱了，粘着不少灰色的尘埃。苍白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镜片彻底花了！

不是裂痕。

是彻底布满了蛛网般的白色纹路，像被打毛的磨砂玻璃，完全看不清镜片后面的眼睛。只有镜框边缘残留的几道深色裂痕，显示着之前那惊心动魄的破损。

她就那么安静地蹲在灰烬里，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废墟背景下显得格外单薄。沾满灰烬的小手，正伸向地面。

目标，是几粒散落在灰烬上的、闪烁着极其微弱幽蓝光点的……深灰色尘埃。

裴烬“看”得清清楚楚！那几粒尘埃，就是他之前巨刀炸碎时崩出来的“残渣”！和他这团烂泥核心的幽蓝光点同源！

小女孩的动作很慢，很轻。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灰烬，精准地拈起一粒沾着幽蓝光点的尘埃。然后，她做了一个让裴烬脑子差点宕机的动作——

她捏着那粒尘埃，凑到自己眼前，对着那布满白翳的镜片……看了起来。

看？看个屁啊！那镜片不是花了吗？她能看到啥？

裴烬的烂泥脑子彻底懵了。这丫头在搞什么鬼？捡垃圾？还是……在回收“零件”？

就在他这团烂泥懵圈的瞬间，小女孩似乎“看”完了。她捏着那粒尘埃的手指，极其自然地、随意地……往旁边一弹。

嗤。

那粒闪烁着微弱幽蓝光点的尘埃，被精准地弹进了旁边一个……敞开着的、巴掌大小的、布满暗红色锈迹的铁皮饼干盒里。

盒子就扔在灰烬上，毫不起眼，像是被遗弃的垃圾。

裴烬：“？？？”

这什么操作？！捡起来看看，然后当垃圾扔盒子里？！

他还没从这诡异的举动里回过神，小女孩的手又动了。这次，她捞起了灰烬里一小撮粘稠的、混合着深灰色泥浆和几丝暗红纹路的……东西。这东西离裴烬这团烂泥不远，气息和他同源，像是他崩碎时溅出去的“肉渣”。

小女孩捏着这一小撮“肉渣”，同样凑到眼前，对着白蒙蒙的镜片“看”了一下。

这一次，她似乎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然后，小手一甩。

啪嗒。

那团混杂着暗红纹路的深灰“肉渣”，也被精准地扔进了那个敞开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盒里。

裴烬的烂泥核心猛地一抽！一股寒意顺着不存在的脊椎骨往上爬！

这丫头……不是在捡垃圾！

她是在……分拣！

她在把他炸碎后崩出去的“零件”，一块块捡起来，然后……按某种标准分类处理！

那几粒纯粹的幽蓝光点尘埃，被她当垃圾扔了！

而这团混杂了暗红“污染”的深灰“肉渣”，却被收进了盒子里！

她到底想干嘛？！拿老子的碎片做标本吗？！

一股被当成实验材料分拣的屈辱感和强烈不安，狠狠攫住了裴烬！他这团烂泥开始不受控制地蠕动、收缩，试图离那个诡异的盒子远点！粘稠的泥浆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这动静似乎引起了小女孩的注意。

她捏着下一粒找到的、沾着暗红丝线的深灰碎屑，动作顿住了。布满白翳的镜片（天知道她怎么“看”的），缓缓地……转向了裴烬这团正在努力“蠕动”的、体积最大的、深灰暗红交杂的烂泥本体。

裴烬瞬间僵住！烂泥的蠕动戛然而止！核心的幽蓝光点吓得疯狂闪烁，暗红丝线也紧张地盘绕起来。被那双“瞎”眼盯住的感觉，比被监察者锁定还他妈瘆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小女孩似乎“确认”完毕。她捏着手里那粒碎屑，没有像之前那样随手扔掉，也没有扔进盒子里。

而是迈开沾满灰烬的赤足，一步一步，踩着粘稠的灰烬层，朝着裴烬这团烂泥……走了过来！

嗒。嗒。嗒。

脚步声很轻，落在裴烬的感知里却如同重锤！

“别过来！”裴烬的残念在烂泥里疯狂咆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跑！可这破泥身子根本不听使唤，稍微一动就是撕裂般的剧痛！

小女孩停在了他面前，距离不足半米。

她微微歪了歪头，布满白翳的镜片“俯视”着地上这滩不断冒着粘稠气泡、深灰暗红交织、散发着混乱与微弱终末气息的烂泥。

然后，她沾满灰烬的小手，伸了出来。

不是捡。

是直接朝着裴烬这团烂泥最核心、幽蓝光点闪烁的位置……抓了过来！

动作不快，甚至有点慢悠悠的。

但那五根沾着灰的小手指，在裴烬的感知中，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如同命运般的压迫感！仿佛天塌下来，也要把他这滩烂泥从地上抠出来！

“滚开！！！”裴烬的意志烙印发出了无声的、绝望的尖啸！所有的力量——残存的灰烬终末之力、被压榨的幽蓝光点、甚至那些贪婪的暗红丝线——都在求生本能下被疯狂调动起来！深灰色的烂泥猛地向上鼓起，粘稠的泥浆试图包裹、腐蚀那只小手！幽蓝光芒爆闪，试图干扰！暗红丝线如同毒蛇般弹射而出，刺向对方手腕！

这是他最后的力量！是烂泥的困兽之斗！

嗤嗤嗤！

粘稠的泥浆触碰到小女孩手指的瞬间，如同遇到了烧红的烙铁，发出剧烈的腐蚀声响，冒出刺鼻的白烟！幽蓝的光芒冲击在她皮肤上，连一丝涟漪都没荡起！弹出的暗红丝线更是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瞬间绷直、颤抖，发出尖锐的哀鸣，却无法前进分毫！

她的手，无视了一切！穿透了沸腾的泥浆、混乱的能量、恶毒的侵蚀！

精准无比地、一把……攥住了烂泥最核心的位置！

抓住了那点疯狂闪烁的幽蓝光点！也抓住了裴烬意识烙印的“心脏”！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和冰冷瞬间淹没了裴烬！仿佛灵魂被一只冰冷铁钳死死夹住！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力量，在这一攥之下，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瞬间……溃散！

深灰色的烂泥如同失去了支撑的烂泥巴，瞬间“垮塌”下去，瘫软在地，再无一丝动静。粘稠的泥浆表面，那些搏动的暗红丝线也如同被抽掉了活力，黯淡地伏在泥浆里，微微抽搐。

小女孩的手，稳稳地攥着烂泥的核心。她似乎感受了一下那点幽蓝光点在她掌心徒劳的闪烁和里面裴烬那点残念绝望的悸动。

布满白翳的镜片，毫无波澜。

然后，她手臂随意地一甩。

噗通！

裴烬这团瘫软的、体积最大的“烂泥主体”，像个沉重的破布口袋，被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扔进了旁边那个敞开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盒里！

盒子被砸得晃了晃，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女孩看都没看盒子一眼。她沾着灰烬和烂泥的小手随意地在身上蹭了蹭（留下几道更脏的污痕），然后弯腰，捡起了那个装着裴烬“主体”和之前几块“零件”的饼干盒。

盒盖“啪嗒”一声，盖上了。

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也隔绝了裴烬残存意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绝对的黑暗和死寂，瞬间吞噬了他。

只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念头，如同最后的火星，在无边的黑暗里不甘地跳动：

被……被当垃圾……装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