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月人 第28章 盒中之物

黑。

粘稠的、冰冷的、连一丝光都没有的绝对黑。

裴烬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灌满沥青的棺材，沉在万米海沟底下。意识像泡发了的烂面条，软塌塌地漂浮在这片死寂的粘稠里。疼？倒是不怎么疼了，就是憋屈，憋屈得他想把自己这滩烂泥再炸一次！

一点残念像缺氧的鱼，在意识泥潭里吐了个泡。被当垃圾捡了！被分门别类扔进盒子里了！还是他妈一个生锈的铁皮饼干盒！这比被监察者碾碎还侮辱人！那丫头片子，那双蒙着白翳的镜片后面，到底藏着什么鬼东西？

他试图“动”一下，哪怕只是让这滩烂泥在盒子里换个姿势。念头刚起，包裹着他核心（那点倒霉催的幽蓝光点）的深灰泥浆就一阵无力地蠕动，像垂死的蛞蝓。不行。之前被那小手一攥，最后那点力气全散架了。现在他就是一坨被彻底缴械的、等待处理的“污染物标本”。

更糟心的是，盒子里不止他一个“住户”。黑暗里，他能“感觉”到之前被扔进来的那几团“零件”——沾着暗红丝线的深灰肉渣。它们像死掉的寄生虫，冰冷地贴着他这滩主泥浆，散发着同样微弱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死寂中，那几丝暗红纹路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本能地搏动着，汲取着盒子里稀薄的混乱能量，像几根扎在他“肉”里的毒刺。

绝望的冰冷再次漫上来。外面怎么样了？归墟的裂隙愈合了吗？那丫头把盒子捡起来要干嘛？把他当战利品挂墙上？还是……准备找个地方埋了？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嗡鸣声，如同亿万根钢针，猛地刺穿了铁皮盒子的阻隔，狠狠扎进裴烬的烂泥“脑子”里！

不是声音！

是直接作用在存在层面上的高频扫描波纹！

冰冷！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犁庭扫穴般的搜索意志！

监察者！

是那些银灰色的清道夫！它们找来了！

嗡鸣声由远及近，瞬间变得如同贴在耳边！不止一台！是好几台！它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在盒子外面疯狂地盘旋、扫描！高频的波纹一遍遍穿透薄薄的铁皮，如同x光般将盒子里的“内容物”照得“纤毫毕现”！

裴烬感觉自己这滩烂泥像被扔上了手术台的无影灯下，每一个粒子都在那冰冷的扫描下无所遁形！核心那点幽蓝光点应激般地疯狂闪烁，传递出强烈的被锁定的警报和……一丝被“同类”发现的、源自本能的“回归”冲动！

“滚！别过来！”裴烬的残念在黑暗里咆哮，烂泥的核心剧烈地收缩、颤抖。他现在这鬼样子，落到监察者手里会是什么下场？被回收？被“净化”？还是直接当垃圾湮灭掉？不管哪种，都是死路一条！而且肯定死得比被那丫头装盒还憋屈！

嗡鸣声在盒子外达到了顶点！其中一道扫描波纹，如同探针般，死死锁定了盒子里体积最大、能量特征最“明显”的他这团烂泥主体！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视线”，穿透铁皮，聚焦在他核心那点幽蓝光点上！

【目标……锁定……】

【能量特征……匹配度……裴烬……污染等级……高……】

【执行……回收……清除……污染源……】冰冷的电子音直接在盒子里震荡，宣判着死刑！

完了！

裴烬的残念一片冰凉。最后的挣扎？拿什么挣扎？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死鱼！

就在他彻底绝望，准备闭眼（如果那算眼）等死的瞬间——

异变陡生！

盒子里，那几团一直死寂地贴着他的、沾满暗红纹路的深灰“肉渣”，在被高频扫描波纹反复穿透、刺激后，突然……活了！

不是意识苏醒！

是那种腐朽的、扭曲的“活化”特性，被监察者冰冷纯粹的扫描能量……彻底激活了！

“嘶嘶嘶——！！！”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亿万只毒虫同时摩擦甲壳的尖锐嘶鸣，猛地从盒子里爆发出来！那几团“肉渣”如同被浇了开水的蚂蟥，瞬间疯狂地扭曲、膨胀！粘稠的深灰色泥浆混合着刺目的暗红光芒，如同沸腾的、充满腐蚀性的脓液，猛地炸开！

无数条粗壮的、搏动着的暗红“触须”，如同从地狱伸出的魔爪，带着强烈的腐朽活化和吞噬**，穿透了粘稠的泥浆，狠狠刺向……铁皮盒子的内壁！

嗤嗤嗤嗤——！！！

刺耳的腐蚀声瞬间盖过了监察者的嗡鸣！暗红触须接触铁皮的瞬间，那看似普通的锈迹斑斑的铁皮，竟然如同被强酸浸泡的纸张，瞬间冒起浓烈的白烟，发出剧烈的溶解声响！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腥甜和腐烂肉质的恶臭，猛地从被腐蚀的缺口处喷涌而出！

“什么？！”

“污染……爆发！”

“能量……异常……高危！”盒子外，监察者冰冷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急促和混乱！高频扫描的嗡鸣瞬间变得狂暴！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

在暗红触须疯狂的腐蚀下，铁皮盒子那看似脆弱、实则诡异的盒壁，终于被……撕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

刺鼻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洪流，裹挟着沸腾的、混杂着深灰泥浆和疯狂舞动暗红触须的“污染物”，猛地从破洞里喷溅出来！

“目标……失控！污染……扩散！”

“执行……紧急……净化！”监察者的反应快到极致！锁定裴烬主体的那台清道夫，银灰色的圆柱体前端，三片幽蓝刀锋瞬间超速旋转！一枚只有乒乓球大小、却散发着绝对湮灭气息的漆黑光球，在千分之一秒内凝聚成型，无视了喷溅的污染物，精准无比地射向破洞内……裴烬烂泥主体的核心位置！

快！狠！绝！

要把他连盒子带污染物，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凝实！裴烬甚至能“感觉”到那枚漆黑光球所过之处空间的无声湮灭！核心的幽蓝光点发出濒死的尖啸！完了！这次真完了！连当标本的机会都没了！

就在那枚毁灭光球即将射入破洞的瞬间——

一只沾满灰烬的、小小的手，突然从破洞旁边……伸了过来。

动作不快，甚至有点慢悠悠的。

五根小手指张开，就那么随意地……挡在了破洞前方，也挡在了那枚激射而至的毁灭光球的……必经之路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

裴烬的“视线”（如果那算视线）死死盯着那只手。手背上还沾着之前抓他时留下的深灰色泥浆污渍。

她回来了？！她想干嘛？用手挡湮灭光球？！

监察者的逻辑核心显然也出现了刹那的卡顿。毁灭光球没有丝毫停顿，带着湮灭一切的决绝，狠狠撞向那只小小的手掌！

没有爆炸！

没有能量对冲！

如同之前那三枚被定格的毁灭光球重演！

那枚足以湮灭小行星的漆黑光球，在接触到小女孩掌心的瞬间，如同投入了绝对虚无的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逻辑……错误！”

“能量……消失……无法解析！”

“威胁……重新评估……最高……异常体！”三台悬浮在盒子周围的清道夫，银灰色圆柱体猛地一颤，幽蓝刀锋瞬间僵直！冰冷的电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混乱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惧！

空间似乎凝固了一瞬。

就在这死寂的间隙——

那只刚刚“吞”掉了一枚毁灭光球的小手，五指极其自然地……收拢。

不是握拳。

更像是……抓取。

她的动作精准得如同机械。无视了从破洞里疯狂喷溅、试图缠绕她手臂的暗红触须和沸腾泥浆（那些东西在靠近她皮肤时就被无形的力量推开或湮灭），五根小手指，如同五根冰冷的手术钳，直接穿过混乱的污染物，再次……一把攥住了盒子里裴烬那滩烂泥主体的核心！

熟悉的、冰冷到灵魂冻结的触感再次传来！剧痛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裴烬！

“呃……”连挣扎的念头都生不出了。

小女孩的手稳稳地攥着烂泥核心，手臂猛地往回一抽！

噗嗤！

如同拔萝卜般，裴烬这滩体积不小的烂泥主体，混杂着几根被连带扯断、疯狂扭动的暗红触须，硬生生被从铁皮盒子的破洞里……拽了出来！

冰冷的、带着浓重灰烬和硝烟味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视野（如果那算视野）猛地开阔！他“看”到了！

头顶是铅灰色的、凝固的、被归墟意志笼罩的天空。

周围是破败的、布满空间切割痕迹的码头废墟。

三台银灰色的“清道夫”，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的金属雕塑，悬浮在周围，幽蓝刀锋僵直地指向这边。

地面上，那个生锈的铁皮饼干盒敞开着破洞，里面剩余的几团暗红污染物失去了“主心骨”，如同沸腾的油锅，更加疯狂地翻滚、嘶鸣，试图从破洞里涌出！

而那个小女孩，就站在盒子旁边。一只手还攥着裴烬的烂泥核心，将他这滩烂泥像拎着一袋湿垃圾一样提在半空。布满白翳的镜片，平静地“看”了一眼手里不断蠕动、试图挣脱的深灰暗红混合物，又“看”了一眼旁边盒子里疯狂外溢的污染物，最后，镜片缓缓抬起，穿透空间，迎向了西港码头方向那道已经愈合了大半、但边缘光流依旧紊乱的巨大空间裂隙。

裂隙深处，那股庞大的归墟意志，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冰冷的探询，如同实质般扫过：

【观测点……行为……异常……】

【污染源……失控……转移……】

【目标b……意图……未知……】冰冷的意念中，第一次带上了一种……等待解释的意味。

小女孩沾满灰烬和污渍的小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拎着手里不断滴落粘稠泥浆的裴烬，另一只小手随意地拍了拍沾在衣服下摆上的一点灰。

然后，在裴烬绝望的感知和归墟意志冰冷的注视下，在监察者僵硬的“目光”中，在铁皮盒子里污染物疯狂的嘶鸣背景音里——

她拎着裴烬这滩烂泥，沾满灰烬的赤足，随意地……踢了一脚那个敞着破洞、还在不断“呕吐”污染物的生锈铁皮饼干盒。

哐当！

盒子被她踢得翻了个跟头，滚出去几米远，正好停在了一堆扭曲的、被空间乱流切割过的废弃集装箱旁边。里面的暗红污染物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更加疯狂地顺着破洞涌出，迅速污染着周围的灰烬和金属残骸。

做完这一切，小女孩像是丢掉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拎着还在滴答泥浆的裴烬，赤着脚，一步一步，踩着厚厚的灰烬，朝着与码头空间裂隙相反的方向……城市的废墟深处，平静地走去。

嗒。嗒。嗒。

脚步声很轻。

落在裴烬的烂泥核心里，却如同丧钟。

他像条被钓起来的、离水的鱼，在半空中无力地晃荡着。深灰色的泥浆混着暗红的丝线，不断滴落，在灰烬上留下一串粘腻的、肮脏的痕迹。

最后一点残念，在无边的冰冷和屈辱中，彻底熄灭。

只剩下一个冰冷的认知：

他，裴烬，现在就是个被拎在手里的……**污染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