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正是仲夏之时,天降大雨,数十日不止。安邑附近水深数尺,平地尽成泽国,小民荡析离居,苦不胜言。大家以为洪水之患又要复现了。夏禹忙与群臣商议急赈之法,并教百姓聚起土来,积起薪来,以为堵御之用;又教那些低洼地方的百姓都迁向丘陵之地,暂时居住。
隔不多时,四方诸侯纷纷奏报,都说大雨水溢。夏禹仍旧用堵御、迁徙两个方法叫他们补救,一面又通告天下,注意沟洫,尽力的开浚,足足闹了大半年,方才平靖。然而百姓元气不免暗伤。夏禹因此不免疚心,总以为是自己德薄之故,胸中郁郁不乐。
一日,西方诸侯柏成子高忽然上书辞职。夏禹看了大惊,谓群臣道:“柏成子高是个仙人,从帝尧时代已做诸侯;在先帝时,并无退志;现在朕初即位,他忽然辞职,不知何意。”昭明道:“这个照例须加挽留的,先降旨挽留吧。”夏禹沉吟一回道:“他的词气很决绝,空空一道挽留的文字恐无济于事,朕亲自一行吧。”施黯道:“诸侯辞职,我王亲往,未免太屈辱了。”夏禹道:“不然,柏成子高非他人可比,他的辞职必有原故,非朕亲往不能明白。况且他是三朝老臣,论理亦应该亲往为是。”说罢,就叫皋陶摄国政,自己带了真窥、横革等,驾着马车,车上建着大旗,径向华山而来。
原来车上建旗以别尊卑等级,亦是夏后氏之制度。夏禹叫车正奚仲制造的,有绥,有旆。还有大司徒𥝁的孙子相土,那时正代阏伯做火正,但是他亦精于制造,想出方法来,用六马驾一乘车,走起来非常之迅速,从此以后,皇帝所乘的车子叫六飞,就是这个典故,闲话不提。
且说夏禹驾着马车径到华山,哪知柏成子高已不知去向了。再三探听,才知道他在一处地方耕田。夏禹乃带了真窥等步行过去,果见柏成子高身衣袯襫,手执锄犁,低着头,在野田中耕作。夏禹忙跑到他前面,立着,问他道:“从前帝尧治天下,你老先生立为诸侯;帝舜治天下,你老先生不辞;现在先帝传位于我,你老先生竟辞为诸侯,而来此为农夫,究因何故?尚乞明示。”
柏成子高道:“从前帝尧治天下,不必赏而百姓自然相劝于为善,不必罚而百姓自然相诫畏为恶。帝舜亦是如此。所以我都愿做一个诸侯。现在你赏了百姓仍旧不仁,罚了亦依旧不仁。恐怕天子之德从此而衰,刑罚之制从此而立,后世之乱从此而始矣。夫子!你作速回去吧,不要在此地耽误我之耕作。”说罢,装起一副很不满意、很不高兴的面孔,低着头,依旧去耕作,再也不回头一顾。夏禹受了这场斥骂,大下不去,木立了一晌,料想柏成子高不会再来理睬,无磋商之余地,亦只得同真窥等怏怏而归。
到了安邑,左思右想,心中总是不快:“尧舜之时,何以大家总是恭维他们,没有斥责的?如今我新即位,何以就有人鄙弃我,连诸侯都不要做呢?再想想看,柏成子高所说,赏了,百姓仍旧不仁;罚了,百姓依旧不仁,这个现象的确有之。从我摄政到现在,年数不为不多,这种过失不能推诿到先帝身上去,完全是我不德之故。况且天下大雨,酿成空前之奇灾,亦是不可掩之咎征。这事如何是好呢?”越想越闷,忧从中来,不觉饮食无心,坐卧不宁起来。
这时宫中除涂山后之外,还有三妃九嫔,共十二个。天子一娶十二女,这是夏朝的制度。三妃之中,自然以王母送来那个云华夫人的侍女玉女为第一。大家因为她是天上神仙,特别尊重她,就是涂山后对于她亦另眼相待,因此都叫她帝女。那帝女是天上住惯的,于天上的一切饮食等等都非常熟悉。她到了夏禹宫中,赏识了一个宫女,名叫仪狄。因为仪狄生得敏慧,一切都教导她,便是夏禹亦非常宠爱她。这仪狄在不在九嫔之列,不得而知,但是总要算夏禹贴己之人了。
这时夏禹从华山回来,忧愁连日不解,大家都彷徨无计。帝女忽然想到一物,遂和涂山后商议道:“妾从前在敝主人云华夫人处,知道解忧最好的良药无过于酒,饮了之后,陶陶遂遂,百虑皆忘,所以有‘万事不如杯在手’之说。现在我王这几日忧愁不解,年龄大了,恐怕弄出病来。妾想请我王吃一点解解闷,不知我后以为如何。”涂山后道:“果然可以解忧,亦不妨一试,但恐无效耳。”帝女道:“寻常之酒无效,妾有天厨旨酒,是从前教仪狄制造,酝酿稷麦,醪变五味而成,与寻常之酒大不相同,到现在已有多年了。此等酒愈陈愈好,一定能够解忧的。”涂山后道:“既如此,姑一试之。”
到得晚间,夏禹退朝归来,那一双愁眉愈觉不展,不住的长吁短叹。涂山后便问:“今日外朝又有何事,累我王如此忧愁?”夏禹叹道:“前日柏成子高责备我,我原想和皋陶商量,怎样明刑弼教以为补救的。不料皋陶老病愈深,不能出来。今日朕亲去访他,见他行动艰难,言语蹇滞,实在不好和他多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你看可叹不可叹呢!”说罢,又搓手顿足,连连长叹几声。
帝女在旁说道:“叹也无益,想来外朝贤智之臣甚多,明朝朝会,提出商议,总有一个妥善办法,现在姑且丢开吧。再如此忧愁下去,恐怕于身体不甚相宜呢。”正说到此,晚膳已开,帝女道,“妾有斗酒,藏之久矣,其味尚佳。今日拿出来,请我王及我后饮一杯,何如?”夏禹此时心中实在还在那里想皋陶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