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又丁了母忧回南京,买了剪子巷一所大宅居住。他或在家或往北,替魏忠贤探访事情,生事害人,居止不定。他生平有一戏癖,不但爱看戏,而且好编戏。他在家时,常到牛首祖堂寺呈剑堂作寓,每夕与狎客饮。以三鼓为率,客倦罢去,他挑灯作传奇,达旦不寐。他若见了戏班中有个好旦脚,就爱之不置,定要同他相厚一番。要是见了个女旦,竟连性命都不顾了,不弄到手不已。
他先遇阴氏时,虽然心中十分相爱,他怕阴氏被窝中利害,故不敢要他,不然他夫妻也不能保全回去此。此时南京有一个小财主姓白,他祖籍原是苏州,故此地人都称他做白舍。【白舍者,白舍也,谓其白舍娇娇与阮大铖也。】 【“白”是姓,“舍”是“舍人”的简称。舍人本是官名,职司各代有所不同,宋元以来,也用来对显贵子弟的尊称。也简称“舍”或“小舍”,并可加上排行,如张三舍、李四舍等。本书中的人物除历史上实有者外,大都用谐音或拼字等方法指出其本质,如贾进士是“假进士”、童自大是“童臭”即“铜臭”等。】 他家中养了一班戏子,内中有一个女旦,名字叫做娇娇。生得模样俏丽,娇媚是夸奖不尽。且八脚 【“脚”指戏班中生旦净末丑等各种脚色;“八”是泛指其多,因为戏班中究竟有多少脚色,各地、各剧种说法不一】 俱会,那腔口板眼吞吐清楚,都从牙缝中一字字逼将出来。音韵悠扬,真似一管箫声,令人听得魂消心醉。又只得二十岁,阮大铖一见了,骨软筋酥,千方百计要弄他回来。这娇娇果然生得好,怎见得:
亭亭如玉,更饶绕梁之音;楚楚如花,时做风骚之态。媚眼中善引淫人之魄,纤腰下惯消浪子之魂。赛过烟花妓女,胜似乔扮娈童。美哉绝世梨园,允矣无双雌兔。
那娇娇是一班之冠,起初他主人如何舍得放他?后来亏那有见识的亲友提醒了他,道:“戏旦固可爱,自身尤为可爱。他是魏上公头一个心腹,东林多少大老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何况你一个白衣财主?若恼了他,把你窜入东林党籍,轻则荡产破家,重则叫你死无葬地,连正经妻孥皆不能保,依旧人还白白拿去。这岂不是为惜一指,连肩臂都不顾了?不若趁早送与他去,不但免祸,或者他欢喜了,还可得几两银子,再去买个人来教罢。”那白舍听了这话,深为有理,且素常也知他的利害,遂送了与他。阮大铖得遂了心,大出手,竟送了二十四两身价。那白舍为这一个人费半千金还不止,还费了几年心力教成,可稀罕他这几两银子,推辞不受,宁可白送。阮大铖只说了两声多谢,莞【wǎn】 然笑纳。
他自从得了这娇娇,真如获了至宝。要他的心肝五脏煮汤吃,他也情愿掏出奉承。另收拾了三间精致房子与他住,买了个丫头叫赛红 服事他,做衣服制首饰那不用说得。不但把别的姬妾视同粪土,连他嫡妻毛氏 也如同陌路。
这娇娇善于音律,阮大铖向来填的词,内中或有差谬不合板眼处,他都一一指出。阮大铖又得了一个良师,更加钟爱。此时阮大铖已四十岁了,俗语说月里嫦娥爱少年。阮大铖虽然十分爱他,他在矮檐之下不得不假喜假笑,与他假亲厚,倒真心真爱看上了他长子阮最 。这阮最才二十一岁,一则年纪与他仿佛,二则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又轻轻薄薄,浑身骨头没有四两重,就像戏上的一个风流生一般。娇娇在戏场上看惯了这般人物,所以心中私爱。就不知这阮最也早已看上了娇娇。阮最的妻子郏【jiá】 氏虽然貌也美,心甚淫,却像个泥美人,一点风韵也没有。所以阮最常道:“与他行房,竟是弄死人一样,有何趣味?”他倒爱一个龙阳小子,叫**奴 ,时常干他的后庭。自从见了娇娇之后,精魂俱失,一心一意魂梦颠倒的想念着他。但他系老子的爱宠,岂敢轻易动手动脚?只好无人处撂一半句俏话儿勾引,那知娇娇爱他比他相爱还胜数倍。男去偷女甚是艰难,女要偷男易如反掌。只消眼角微微留情,话语暗暗递春,不知不觉就相合而为一了。
你道为何如此容易?他二人既两情相爱,彼此笑语中就有许多勾引的话头。那阮最既是拿云捉雨的班头,窃玉偷香的领袖,这娇娇又是四海纳贤的女旦,况又是多多益善的**,还顾甚么羞耻,惜甚么名节的不成?但娇娇俨然有庶母之尊,不便俯身下就。然那一种相亲相爱之情,自然各别。阮最心虽默会,但不敢轻易下手。或恐忽然有变,如何了得?故此但见父亲一出门,就到娇娇房中,姨娘长姨娘短喁喁笑语,奉承得那娇娇连心眼里都快活。他也和颜悦色,大相公长大相公短的相答。阮最有心要下手,他恐老子一时回来撞见了,只得权且纳住。
一日,娇娇斗着毛氏所生次子阮优 顽耍,恰值阮最走来。那阮优才五六岁,甚是乖巧。娇娇笑向阮最道:“你兄弟好乖,我心里很疼他。”阮最就递进一句道:“他小呢,知道甚么?一样的儿子,姨娘就不疼爱我,不怕人说你偏心么?”娇娇笑着,也不答他,抱着阮优在怀中亲嘴。阮最也来亲那阮优的嘴,几几同娇娇的嘴三个合在一处做了个品字,他笑着瞅了一眼。又一日,娇娇正在吹箫,阮最走来笑道:“姨娘,古人说吹箫引凤,你把我引了来了。”娇娇住了,笑道:“我引的来不是凤,是一只狗。”阮最笑道:“姨娘把我比做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