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拉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她的制服上缀着闪闪发亮的奖章,她的背挺得笔直,好像背脊里植入了钻石纤维。我坐在门廊的最低一级台阶上,膝上还放着一个孩子,听到她的鞋跟在人行道上发出的响亮的声响,我抬头望去。宝拉的脸经过基因重组,瑕疵都不见了。现在的她皮肤光洁,一双碧眼下的颧骨也弧度精致。但我总能认出这张脸,无论她对它做了什么。
“卡伦?”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宝拉。”我说。
“卡伦?”这一次我没有答话。我怀里的孩子在臂弯里扭动着身子想看一看来人,这小小的动作让门廊台阶吱嘎做响。
这里的邻居们关系紧密,女人们每天早晨坐在门廊里看着孩子们在人行道上玩耍。门廊台阶被踩得有些塌陷,油漆剥落;因为脚步的践踏和三轮车的碾压,还有经常放置塑料水塘的原因,门前的小草坪有的地方光秃秃的。女人们离自己的娘家只隔了几户人家,她们像自己的母亲一样,一年比一年胖。这里的男人很少,那些现在在这里的男人们,不久也都会离开。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并不难。”宝拉说。我知道她没有理解我笑容的含义。这当然不困难,我从没有想让它变得困难。无疑这是近五年来宝拉第一次想找我。
她完美的身躯小心翼翼地坐到台阶上。我的小女儿罗林在我的膝上瞪着她看,然后笑着把捧成杯状的双手摊开来:“夫人,看我的青蛙。”
“真漂亮。”宝拉说。她竭力掩饰着轻蔑的态度,但我能看出来,她的轻蔑源自那只被囚禁的闷闷不乐的青蛙、罗林肮脏的小脸和我憔悴的模样。
“卡伦,”宝拉说,“我来这儿是因为我们出了些问题,关于那个程序,具体地说,我们觉得是初始公式的问题,是五年前的纳米合成器代码中的某个部分出了差错,那时你……还和我们在一起。”
“出了个问题!”我重复道,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等一下。”
我把罗林放下,走进屋子。罗瑞在她的婴儿床上大哭,她的尿布散发出臭味。我把橡皮奶嘴塞进她嘴里,用左臂抱起她,又用右臂把沉睡的提米从他的婴儿床上捞起来。我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走廊上,把提米放进便携式摇篮里,自己在宝拉身边坐下。
“罗林,亲爱的,帮我拿一片尿布来,还有纸巾。你可以把青蛙也带进去。”
罗林走开了,她天性温顺乖巧。宝拉难以置信地瞪视着那对双胞胎。我揭开罗瑞的尿布,宝拉皱起脸,把身子挪开了些。
“卡伦——你在听我说话吗?这很重要!”
“我在听。”
“总之,纳米计算机不再发出指令,主要疗效丧失了,很明显——”很明显,那是媒体在这五年内一直在鼓吹的主要疗效,“——在第十二代纳米合成器所合成的蛋白质上,有个奇怪的折叠。”
第十二代,每个合成器上的纳米计算机每隔六个月就自我复制一次,这样程序就可以对误差进行核查和平衡。时间已经过去五年半了,正好是第十二代了。
“另外,”宝拉继续说,我听出了她声音中的紧张,“还出现了大量未知变异。我们还不能肯定这是否和纳米计算机的蛋白质折叠有关。也许两者之间根本没有联系。我们目前所做的就是尽量找出所有可能性。”
“你能屈尊降贵来问我,说明你们已经把可能性范围考虑得太大了。”
“好吧,就算是吧。卡伦,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是的。”我用脏尿布的一角擦拭着罗瑞的屁股。罗林蹦跳着从屋里跑出来,拿着一条干净尿布。她在我身边坐下,喃喃地和她的青蛙说着话。
宝拉说:“我需要……整个项目需要——”
我说:“你还记得那年暑假我们一起捉青蛙的事吗?那时我们一个八岁,一个十岁。你痴迷于你在书上看到的一个实验:如果把一只青蛙扔进开水里,它会跳出来;但把它扔进冷水里,然后升高水温直至沸腾,这只愚蠢的青蛙就会一直呆在水里直到死亡。记得吗?”
“卡伦——”
“我帮你抓了十六只青蛙,但当我发现你想用它们做什么后,我哭着想放它们走,但你还是煮熟了其中八只。其余八只用来做对照实验。你那时就懂得运用完善的科学方法了,你说那是为了减少误差。”
“卡伦——那时我们还是孩子……”
我把干净尿布给罗瑞系上:“不是所有孩子都会那样做的。罗林就不会。但你是不懂这些的,不是吗?你们那群人都没有孩子。你应该生一个孩子的,宝拉。”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战栗,我们所认识的大多数人和她的想法一样。
她说:“我们的项目需要你回去,回去负责你原先负责的那一小部分,找出某些——或者任何——连续再生纳米合成器的蛋白质代码指令中的疏漏。”
“不。”我说。
“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坦率地说,卡伦,问题很严重……那东西就像是一种新型癌症,谁都没有见过的癌症。重新复制出的细胞非常怪异。”
“那就把细胞纳米合成器取出来。”我把臭烘烘的脏尿布握成一团,放在婴儿够不到的地方,离宝拉很近。
“你知道我们不能那么做!项目是不能逆转的!”
“很多事情都是不能逆转的。”我说。罗瑞变得烦躁起来,我把她抱起来,掀开衬衫给她喂奶,她贪婪地吮吸着。宝拉把目光转开。她的身躯里也植入了纳米仪器,所以才会如此完美,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她的胸部永远不会松垮下垂,青筋暴露。
“卡伦,听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