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当当的新公司叫“雷斯尼”,是洋文的中文音译。这儿管销售代表叫“业务员”,显得有点异类,跟别家都不一样。沙当当的大区经理林如成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说起来,林如成的行业年资不短了,当年王海涛初入行去面试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销售经理了。
雷斯尼的总部设在上海,公司不大,全中国不超过一百号人,南区最大的官儿就是林如成。沙当当到任的第一天,林如成给她上了一堂生动的入职培训。他把肥厚多汁的手掌摊开,又捂在自己的胸前,对沙当当说:“我,就是雷斯尼南区的最高长官。在这儿,所有的人,所有的部门,都要服从我的领导!”说这话的时候,他圆滚滚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沙当当的眼珠子,沙当当对峙不过他直勾勾的眼神,只得不自在地把眼神移开,算是臣服的开始。
这样的开头令沙当当很不舒服,她情不自禁地拿林如成和前老板李力做了个对比,越对比越不舒服。
沙当当很快就发现这林如成特别容易被冒犯,每当这时候,林如成的声音会猛然拔到高音位,有点像亢奋过头的女人,神经不够坚强的,能被这样的声音吓出一身冷汗。
沙当当习惯了DB的美式管理,在那样的企业文化下,真的尊重人也好假的尊重人也好,反正形式上是一定要尊重人的。何况李力在实质上就一直很把沙当当当人待,至少,什么类型的错误可能令李力恼火,沙当当还是心中有数的。而现在,不论是从周期上还是从原因上,沙当当都对林如成的发作规律无从预测及防范。
当蛀牙发展到神经裸露的阶段,疼痛的发作往往具有剧烈和猝不及防的特点,痛楚像尖叫的电钻,一次次钻进神经的深处,并且往骨髓里辐射,由于无法预测,令精神亦战战兢兢。林如成的发作效果大致类似牙疼。
其实,林如成加入雷斯尼的时间,比沙当当早不了半年。在雷斯尼南区,他充分体会到了一个后现代山大王的幸福和权威。
比如兴致好的时候,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办公室里和他认为不妨给个面子的女性谈话—沙当当不在此列,因为这类面子的给予与否不按职位高低或者贡献大小。谈话内容有时候还涉及带色的笑话,这些笑话大多事先经过筛选,被他本人认为是有魅力有特色的。
自打加入了雷斯尼,林如成培养了一些新的个人爱好,比如“说”的**,几乎达到了他人生的顶峰。为了满足自己,林如成规定所有的销售人员每天早上八点半到达公司,开一个小时的早会。
做销售的特别害怕这种变相的考勤,以往在DB,沙当当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见到这样的工作制度被运用,多半是某个销售经理为了逼迫某个手下自动离开公司,就让被考察者每天一早在客户公司附近使用固定电话拨打经理的手机,讲什么不重要,主要证实自己已经到岗了,中午、傍晚再重复一次上述动作—这么一来,一些销售熬不上两个月就会自动辞职。
销售人员往往能承受指标和增长率的压力,却受不了考勤这一招。正如一个不迟到就活不下去的人,是不适合招来做前台文员或者部门助理的;一个销售他要不是热爱自由的上班时间和拿奖金的刺激,当初就不干销售这个行当了,这和勤快无关。因此,林如成的早会让雷斯尼南区的销售们私下里叫苦不迭。
沙当当出差的时候,听另一个小区经理孔令仪说林如成因为严重的咽喉炎失声了,吃了两天药,仍不见好转,医生让他少讲话以免转为慢性咽喉炎。沙当当听了暗暗燃起一线希望,她想,这样一来,每天早上的例会就很有可能取消了。
然而,过不了两天,早会改成早操了。孔令仪在电话里告诉沙当当说,林如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套动作,居然还自己配了词,教大家一边做操一边拉歌,号称“每日一操”。据孔令仪说,通过两天的排练,大部分人已经能正确掌握动作要领及歌词大意了。
沙当当狐疑地问:“什么样的早操?还得拉歌?”电话里传来孔令仪暧昧的笑声:“你回来就知道了。”
沙当当出差回到办公室一看,被雷得两眼发直,一窝子人正在又蹦又跳,动作也就罢了,好歹有利健康,主要是拉歌比较强大:
一个业务员,加入雷斯尼,挖呀挖呀,每周都会挖到一个优质的客户;这周挖一个呀,下周挖一个呀,挖得对手哇哇叫—大爷饶命!
两个业务员,加入雷斯尼,挖呀挖呀,每周都会挖到两个优质的客户;这周挖两个呀,下周挖两个呀,挖得对手哇哇叫—大爷饶命!
三个业务员,加入雷斯尼,挖呀挖呀,每周都会挖到三个优质的客户;这周挖三个呀,下周挖三个呀,挖得对手哇哇叫—大爷饶命!
四个业务员,加入雷斯尼,挖呀挖呀,每周都会挖到四个优质的客户;这周挖四个呀,下周挖四个呀,挖得对手哇哇叫—大爷饶命!
五个业务员,加入雷斯尼,挖呀挖呀,每周都会挖到五个优质的客户;这周挖五个呀,下周挖五个呀,挖得对手哇哇叫—大爷饶命!
六个业务员,加入雷斯尼,挖呀挖呀,每周都会挖到六个优质的客户;这周挖六个呀,下周挖六个呀,挖得对手哇哇叫—大爷饶命!
林如成倒背双手站在最前面看着大家做操,他一眼瞄到目露呆光站在门边的沙当当,便威严地拿手指点了一下迟到的沙当当,示意她站到最后面跟着做。沙当当只得根据指示,站到末尾,狼狈地活蹦乱跳起来。她边跳边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