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与帆 066.我在收尸

“林……”卓阅嘴里冒出第一个字就停住了，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像重感冒后一样嘶哑难听，也算被勒过脖子后的常见症状。

她只好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林返女士，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问题。

“很显然，如果我选自己，那么我一定会死。

“如果我选雷蒙德，那么就印证了你说的‘不能相信凡人’，我还是得死。”

话说回来，雷蒙德说“普通人”，而林返说“凡人”，措辞间的差异也很能说明问题。

林返的嘴角垮下去了，眉头却拧了起来。

而雷蒙德又在朝卓阅比心。

卓阅见状，继续说：“所以重点是你想杀我，我选什么都没……”

卓阅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因为脖子上的藤蔓又收紧了，她再度觉得难以呼吸，咽喉疼痛，而这时雷蒙德似乎在拼命挣扎，想利用自重产生的惯性来操控藤蔓，但不太成功……

卓阅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感觉这次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唉，明明她把能做的准备都做了，能算到的可能情况都算了……

恍惚中，她觉得眼前的昏黑化成了白亮，白亮的幻觉中似乎有妈妈的笑容。

不行，还不行，不能在这里！！

她不甘心！！

卓阅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挣扎，誓要对藤蔓的动作造成一些阻碍，但感觉还是不太成功，她的身体越来越重，力气越来越小……

可突然间，右前方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寒风……

藤蔓的动作停歇下来，卓阅感觉又能呼吸了，视野也渐渐不再昏黑，让她得以看清眼前的奇异景象：

那只小猫终于动了，它从林返怀里跳到了橱柜上，紧张地弓着背，全身炸毛。

而在她的右前方，一只人立的巨熊刚刚掀开了房顶，然后拔起了踩塌墙角的那棵金叶梧桐。

金叶梧桐与石墙之间的缝隙中原本堵着蛛丝，这会儿都被巨熊随随便便地扔到一边。

寒风长驱直入，冷得卓阅打了个哆嗦，同时感觉到脖子没被勒得那么紧了——林返没那么有功夫管她了。

林返现在关注的是跟在巨熊后面磕磕绊绊地出现的那个人——

克米特·伍德。

此刻的克米特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依然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只是鼻子冻得有点红，还穿着一身厚实的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拔树做什么？”林返困惑地看着克米特。

“你可算来了！”雷蒙德高兴地朝克米特喊道。

“浊浪拍岸如泣，寒风长号如怒，永夜浸润无边，而我在收尸。”克米特虽然这么说，但天冷得他连手都不想伸出来。

行动的其实是那只长着角的白色巨熊，它钻进了金叶梧桐原本占据的位置，不断从那个坑洞中扔出一些残余的树根和土石。

“据司阵奶奶说，当时牺牲的召唤师共有十一人，其中包括我父母。我一路走过来，可算全找到了。看，这是最后一位。”

克米特说这话时，巨熊钻出坑洞，从里面捧出了一具遗骸。

大概是因为简渡岛气候寒冷，它还没有完全化为白骨，仍有一些皮肉，身上也还裹着几块残破的衣物，而且中指和无名指上各戴着一枚金戒指。

“啊……”林返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与此同时，卓阅感觉到自己脖子上勒的藤蔓一度几乎完全松开了，但又随即勒紧，勒得她和雷蒙德都喘不过气，拼命挣扎，连克米特都注意到了，连忙说：

“姐姐，快放开他们！”

林返这才回过神来，勒住他俩的藤蔓恢复到了正常的松紧。

卓阅总算又可以呼吸了，然后很快想到，林返怎么回事？

难道……

只见林返缓缓地走近那头巨熊，想碰触那具遗体干瘪的手指，但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她一直冷漠刚硬的脸上浮现出了难得的脆弱悲伤的表情：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妈妈……就在这里……”

“咦，是林婶？”克米特稍微凑近一点，扶了扶眼镜细看那遗体，“还真是……”

他朝着林婶的遗体深深鞠躬：

“林老师，谢谢您。”

然后他问林返：

“姐姐，那两个戒指你要不要留着做纪念？我要送他们下葬了。”

林返点头，从遗体的手指上取下了灰蒙蒙的金戒指，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说实话，卓阅觉得此刻的这一幕看起来很家常，就像她在医院里做假期实习时经常面对的情形：亲戚们一起收拾遗物准备葬礼。

但医院里不会有两只召唤兽，也不会有快要勒死人的藤蔓，更没有破败的墙壁和灌入的冷风……

这奇异的矛盾感时刻提醒着卓阅：

小心！战斗随时可能再度开始。

这时她转头看雷蒙德，感觉雷蒙德的神情也很警惕。

可克米特为什么看起来还是那么悠闲随意啊？

这时，巨熊转身把林婶的遗体捧到了不远处，那里有一艘带篷的小艇。

借着室内壁炉的微光可以看到，那小艇的船舱里放的全是死亡多年的遗骸，有的只剩一些散落的白骨，有的还具备完整的人形。

“那我们去‘剧院’吧。”克米特说着就跟着巨熊走出了雷蒙德家，但没走两步又一脚踩在了自己的斗篷下缘上，踉跄了几下方才走稳。

林返一言不发地跟上，雷蒙德在后面喊：

“姐姐，能不能放我们下来了？我也可以帮忙下葬啊！！克米特你跟她说说！”

克米特闻言转头说：“也是，你让藤猫回去嘛，还可以少花点力气。”

林返摇头：“雷蒙德现在居然被凡人蛊惑，我不能相信他们。”

“这个嘛……”克米特有点尴尬地挠挠头。林返抬头看他：

“你不会也被凡人蛊惑了吧？”

这时那小猫又起身跳进了林返怀里，于是卓阅、雷蒙德和那个昏睡的男人就像三个风筝似的，被藤蔓扯着飘出了那间屋子。

在他们“飘”出破屋的同时，小猫收回了支撑破屋的藤蔓，雷蒙德的家终于彻底垮塌。

“这次是真的没了。”雷蒙德感慨着。

“你的家早就没了，你也该长大了。”林返不屑地说。

也正是这个时候，卓阅看到，废墟中飞出了一片笔触稚嫩的“骷髅旗”，它打着旋儿从她眼前飘过，然后又缓缓地落进满地泥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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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一塌，壁炉自然也熄了，众人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克米特没有急着回答林返之前的问题，而是先露出他的右手，然后说了一句话：

“有爝者萤，载飞载扬。芸芸暮蜉，熠耀宵行。”

言毕，他手背上的文身开始发光，那片光芒中冒出了许多类似于萤火虫的小东西，它们形成了一条细细的光带，在漆黑的树林中为他们照亮了往北走的路。

卓阅突然意识到，克米特说的就是“契辞”，这还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召唤术到底是怎么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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