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催命锣，可不会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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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星荒域后山的冷风，像裹着冰碴的刀子，刮过汤剑汗湿的后背，激得他一个哆嗦，也让他从极度的虚脱和惊悸中稍微清醒了几分。
他瘫坐在冰冷硌人的灰褐色土地上，屁股的伤口和后背的擦伤被硬土块硌得生疼。右手虎口崩裂的地方，暗红色的血痂黏糊糊的，稍微动一动就牵扯得钻心。最要命的是丹田和识海，空荡荡的，像被彻底掏空后又塞满了烧红的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躺着那根磨秃了的灰褐色木签，签尖沾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枯星草叶屑。就是这根破玩意儿，刚才“点”死了一条让杂役们闻风丧胆的“噬星铁线蚓”。
荒谬。除了荒谬，汤剑找不到第二个词形容刚才发生的一切。
混沌剑魂的感应…空间层面的“节点”…用微弱的混沌仙元力和空间扰动去“戳破”它…
这手段，别说林婉儿看不懂，连他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做梦！可地上那条僵直不动、暗红色虫体迅速干瘪下去的虫尸，又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惊世骇俗（对他自己而言）的一幕并非幻觉。
“汤…汤师弟…”林婉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蹲在汤剑身边，小手紧紧抓着他没受伤的左臂衣袖，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后怕和茫然，“刚才…刚才墨老…他…他是不是看见了？他会不会…”
林婉儿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墨老那神出鬼没、深不可测的形象，加上刚才那冰冷如实质的扫视，足以让这单纯的小姑娘吓破胆。
汤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也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反手轻轻拍了拍林婉儿冰凉颤抖的手背，声音嘶哑却尽量平稳：“别怕…墨老…大概就是来看看进度。”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但眼下安抚住吓坏的小姑娘更重要。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沉得像灌了铅。丹田空空如也，那缕发丝般的混沌仙元力彻底耗尽，连运转《混沌基础引气篇》最基础循环的力气都没有。识海精神力透支带来的针扎感更是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扶我一下…”汤剑声音虚弱。
林婉儿连忙用力，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汤剑从地上搀扶起来。汤剑借力站稳，目光扫过眼前这片病恹恹、爬满了暗红色细线的枯星草药田。
刚才的成功，代价太大了！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点底牌。现在他这状态，别说再“点”虫子，就是拿着木签对准目标都费劲！
可墨老丢下的“看着办”三个字，像三座大山压在头上。赵管事那阴鸷恶毒的眼神，更是如同跗骨之蛆。
怎么办？
汤剑的目光落在林婉儿那张满是担忧和恐惧的小脸上。指望她？她拿着木签去挑虫子，效率低不说，被扎伤的风险极高。而且…她根本不懂其中关窍。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教她？告诉她空间节点的秘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不行！太冒险了！混沌血脉、空间感应、甚至那只“小祖宗”的存在…任何一个秘密泄露，在这诡异莫测的落星宗，都足以让他和林婉儿死无葬身之地！这丫头太单纯，根本守不住秘密！
不能教。那就只能…自己硬扛！
汤剑咬了咬牙，舌尖传来的剧痛刺激着昏沉的精神。他推开林婉儿搀扶的手，示意自己能行。然后，他拄着那根“立下奇功”的破木签，如同拄着一根拐杖，一步一步，挪到旁边另一株爬着几条铁线蚓的枯星草前。
他再次蹲下（动作牵扯伤口，疼得他倒吸冷气），目光锁定其中一条懒洋洋蠕动的暗红色虫子。
意识沉入，强行催动识海中那点微弱的精神力，试图再次唤醒混沌剑魂对空间的感应。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寂的刺痛，如同干涸的河床。丹田更是死寂一片，榨不出一丝混沌仙元力。
不行！精神力透支太严重，仙元力彻底枯竭！刚才那种“点穴”的手段，根本使不出来！
汤剑的脸色更白了。他看着叶片上那几条缓慢蠕动、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的虫子，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心头。
难道…真要像林婉儿那样，用最笨的办法，一点一点去挑？
他伸出左手（虎口受伤的是右手），颤抖着想去拿木签的尾端。可手刚抬起，识海针扎般的刺痛就让他眼前一黑，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
“汤师弟！”林婉儿惊呼，赶紧蹲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别硬撑了！我来！我来挑！你…你教我刚才那法子…不，不，你就告诉我怎么弄！我…我试试！”她看着汤剑惨白的脸，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汤剑看着她清澈焦急的眼睛，心中苦笑。教？怎么教？告诉她用精神力感应空间褶皱？这比教瞎子画画还难！
就在他进退维谷、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眼角余光扫过枯星草灰败的叶片根部。那里，紧贴着贫瘠的灰褐色土壤，有一小片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暗绿色痕迹，似乎是某种腐败的汁液渗入泥土形成的。
嗡！
识海中，沉寂的混沌剑魂，极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这一次的悸动，比之前感应到空间节点时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火星的明灭。但汤剑清晰地捕捉到了！这悸动并非指向虫子，也非指向空间，而是…指向了叶片根部那片暗绿色的痕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奇异生机的“气息”，仿佛被混沌剑魂的悸动引动，从那片暗绿色的痕迹中极其缓慢地散逸出来！
这气息…汤剑瞳孔微缩！这感觉…竟和他运转《混沌基础引气篇》转化仙元力时，引动的那稀薄仙界“浊气”中蕴含的、极其稀少的“生机”粒子，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精纯、更加凝聚！
难道…这枯星草腐败的汁液里…蕴含着某种…可以被混沌血脉吸收的微弱能量？！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汤剑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更加疯狂的想法瞬间成型！
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解释，左手猛地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拢，狠狠戳向枯星草叶片根部那片暗绿色的腐败痕迹！
“汤师弟你干什么？！”林婉儿吓得尖叫！那地方沾满了腐败的汁液和泥土，看着就脏污不堪，还可能带毒！
嗤！
汤剑的手指毫无阻碍地戳进了松软的泥土，精准地按在了那片暗绿色的痕迹上！
入手冰凉黏腻，带着腐败植物特有的腥气。但就在指尖接触到那腐败汁液的刹那！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第一缕溪水，顺着他的指尖，瞬间涌入体内！
这股暖流极其微弱，远不如运转功法转化来的力量，但它蕴含的“生机”却异常精纯！它没有沿着经脉流转，而是如同受到某种至高法则的指引，直接汇入了汤剑枯竭的识海深处！
嗡！
识海中，那因透支而刺痛不已、如同干涸龟裂大地般的区域，被这缕精纯的生机暖流悄然浸润！针扎般的刺痛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减轻！虽然远未恢复，但那令人绝望的空虚和剧痛，明显缓解了一丝！
更奇妙的是，这股生机暖流并未在识海停留太久，其中一部分似乎被混沌剑魂的微弱悸动引动，如同百川归海，极其自然地流向了汤剑的丹田气海！
丹田深处，那片因仙元力耗尽而如同死寂荒漠的气海，在这缕微弱生机的注入下，如同久旱逢甘霖！那缕原本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混沌仙元力灰芒，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燃料，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丝！虽然依旧纤细如发，但那股坚韧不拔、带着混沌本源的气息，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有效！真的有效！
汤剑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虽然这点补充杯水车薪，远不足以让他恢复战力，但至少…缓解了精神力透支的剧痛！稳住了丹田那缕随时可能溃散的混沌仙元力！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他毫不犹豫，手指在那片腐败的暗绿色痕迹上用力刮蹭了几下，沾染了更多的腐败汁液。一股股微弱的、带着精纯生机的暖流，顺着指尖持续不断地涌入体内，滋润着干涸的识海，温养着丹田的灰芒。
虽然每一次补充都极其微弱，但积少成多！更重要的是，这给了他继续“点虫”的本钱！
“林师姐！”汤剑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沙哑的颤抖，“帮我！把这片叶子…还有周围有这种…这种暗绿色痕迹的叶子…都指给我看！”他指着刚才被他刮蹭过的那片腐败痕迹。
林婉儿彻底懵了！她看着汤剑的手指在那恶心的腐败汁液里刮蹭，看着他惨白的脸上突然涌起病态的潮红和狂喜，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
“汤…汤师弟…你…你是不是被虫子扎坏了脑子？”她带着哭腔，声音都在抖，“那…那东西不能碰啊！脏！有毒的！”
“没毒！听我的！快！”汤剑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迫切，“看到这种颜色深、像烂泥一样的地方，就告诉我！”他一边说，一边贪婪地用手指刮蹭着另一片叶子根部的暗绿色腐败痕迹，又一股微弱的生机暖流涌入。
林婉儿看着汤剑那近乎“癫狂”的状态，又急又怕，但看他眼神锐利，不像完全失了智的样子，只能咬着嘴唇，忍着恶心和恐惧，瞪大了眼睛在周围的枯星草上寻找类似的暗绿色腐败痕迹。
“那…那里！那一片叶子下面也有！”她指着一株草。
汤剑立刻挪过去，手指精准戳下！
“还有…那片！根那里颜色深！”
“那边…那片叶子背面…”
有了林婉儿这双“眼睛”帮忙定位，汤剑的效率大大提高。他不再追求一次性“点”死虫子，而是如同一个在沙漠里发现零星水源的旅人，贪婪地、疯狂地汲取着枯星草腐败汁液中蕴含的那一丝丝微弱的精纯生机！
每一次刮蹭，都带来一丝暖流，缓解一丝识海的刺痛，稳固一丝丹田的灰芒。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伤口依旧疼痛，但那种油尽灯枯、随时会昏死过去的绝望感，正在被一点点驱散！
他就像一架即将散架、却找到了劣质燃料的破机器，靠着这点“燃料”，强行维持着最低功率的运转！
当汤剑感觉识海的刺痛减轻到可以忍受，丹田那缕混沌仙元力也勉强稳定下来，不再有溃散之忧时，他停了下来。手指上沾满了暗绿色、散发着腐败腥气的粘稠汁液。
他看向最初的目标——叶片上那条懒洋洋的“噬星铁线蚓”。
这一次，他眼中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和疯狂，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专注。
深吸一口气，再次运转《混沌基础引气篇》。丹田内那缕微弱的混沌仙元力灰芒，被艰难地调动起来，注入右手的破木签。
意识凝聚，混沌剑魂沉寂，但血脉对空间的模糊感应，在精神力稍微恢复后，重新变得敏锐了一丝。
锁定！虫子身下那剧烈波动的空间节点！
木签抬起，手腕微抖！
嗤！
轻响过后！
“叽——！”
熟悉的凄厉嘶鸣！
弓身！弹起！落地！僵死！
又一条！
成功了！虽然依旧吃力，虽然每一次“点穴”都消耗巨大，但有了枯星草腐败汁液提供的微弱“燃料”，他勉强可以维持这种“杀招”！
“看…看到了吗？”汤剑喘着粗气，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亮得惊人，看向旁边目瞪口呆的林婉儿，“就这样…在它旁边…空的地方…用力点下去！要快！要准！”
他没办法解释空间节点，只能把动作简化成“在虫子旁边空点”。
林婉儿看着第二条僵死的虫子，又看看汤剑沾满污秽却异常坚定的手指，小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虽然完全无法理解原理，但事实胜于雄辩！汤师弟真的能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杀死铁线蚓！
“我…我试试？”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跃跃欲试。她拿起另一根备用的木签（杂役身上总会带几根），学着汤剑的样子，瞄准一条虫子旁边空无一物的叶片，闭上眼睛，用力一戳！
木签扎在叶片上，发出轻微的“噗”声。
那条虫子懒洋洋地蠕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继续啃食，毫无反应。
“……”林婉儿小脸一垮，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不行啊汤师弟…它…它不理我…”
汤剑心中无奈。这法子需要精准的空间感应力引导，林婉儿怎么可能学得会？
“别急…多练练…看准了再点…”他只能含糊地安慰，同时抓紧时间，再次刮蹭旁边另一片叶子根部的腐败汁液，补充消耗。
就这样，汤剑如同一个在刀尖上跳舞的工匠，靠着枯星草腐败汁液提供的微弱“燃料”，维持着高消耗的“点穴”除虫。效率虽然比林婉儿用木签挑高了很多，但依旧缓慢。每一次成功，都伴随着巨大的消耗和短暂的喘息。
林婉儿则在一旁，时而笨拙地尝试着汤剑那“神乎其技”的手法（当然毫无效果），时而又跑去寻找新的腐败痕迹给汤剑“充电”，小脸上混合着挫败、惊奇和对汤剑越来越深的崇拜。
时间在枯燥而紧张的重复中缓慢流逝。灰蒙蒙的天色看不出时辰的变化，只有冰冷的山风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当汤剑感觉识海的刺痛再次加剧，丹田的灰芒又开始不稳时，他停了下来。看看成果：他们所在的这一小片区域，大概清除了几十条铁线蚓。相比于整片药田的虫海，这点成果杯水车薪。
而林婉儿早已累得小脸发白，坐在地上直喘气。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汤剑声音沙哑，拄着木签勉强站起。他看了一眼墨老消失的那片黑石阴影，又看了看地上那些僵死的虫尸，心中没有丝毫完成任务的高兴，只有更深的疲惫和警惕。
这枯星草腐败汁液的秘密…能补充精神力和稳固仙元力…这绝对非同小可！一旦泄露…
他不敢深想。
“走…回去…”汤剑招呼林婉儿。
两人互相搀扶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沿着来时的崎岖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夕阳（如果那惨淡的光团也能称之为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斜长而扭曲，投在荒凉死寂的山道上，如同两个挣扎在泥潭里的孤魂。
回到杂役窝棚区时，天色已近昏暗。窝棚里死气沉沉，只有零星几个杂役蜷缩在洞口啃着硬邦邦的杂粮饼，麻木的眼神扫过狼狈归来的两人，没有任何波澜。
汤剑掀开甲七号窝棚的草帘，一股熟悉的潮湿霉味混合着劣质油脂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几乎是摔进了那堆发黑的干草里，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第一时间看向窝棚最深的角落。那片阴影依旧浓稠，但阴影边缘，那截微微抽搐的幽暗节肢，似乎…动得更微弱了？传来的联系也更加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消散。
“小祖宗…你可千万撑住…”汤剑心中默念。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真正的“宝贝”，虽然是个病秧子。
他艰难地抬起沾满腐败汁液的左手，凑到鼻尖闻了闻。腥气刺鼻，但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精纯生机感。
意识沉入识海，尝试呼唤系统。
一片死寂。功德值归零的系统，如同彻底断电的机器，毫无反应。
混沌剑魂沉寂。
功德系统死寂。
“小祖宗”濒死。
他就像一叶孤舟，飘荡在这名为沉星荒域的冰冷死海之上，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和潜伏的巨兽（比如墨老），手里唯一的桨（枯星草汁液）还是漏的。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垮了他最后一丝清醒。眼皮沉重地合上，意识迅速沉入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催命的锣声在脑海中隐约回荡。
寅时…又要来了…
窝棚外，沉星荒域彻底被浓墨般的夜色吞没。呜咽的风声中，似乎夹杂着某种极其细微、如同沙砾摩擦的窸窣声，在窝棚区四周的阴影里…悄然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