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月人 第7章 血肉蜂巢

冰冷的暴雨砸在裴烬覆盖冰霜的作战服上，腾起细密的白色水雾。后背被巨爪扫中的地方早已麻木，左臂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极寒和雨水的冲刷下，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最要命的，是右手腕上那五道乌黑的烙印。撕裂灵魂般的剧痛虽已退潮，却留下冰冷的余烬，如同烧红的铁块埋进骨髓深处，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沉闷的灼烧感，提醒着那庞大意志的注视。

他踏出冰封的集装箱，脚下是粘稠发黑的血泊和怪物的冻碎残骸。平台中央，那巨大的粘稠血湖依旧在翻滚沸腾，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更多的怪物正挣扎着从尸堆和血湖边缘爬起，浑浊或猩红的眼睛在暴雨中闪烁着饥渴的光。西装男不知所踪，如同融入雨幕的幽灵。

裴烬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平台。西装男最后那句话——“清理协议…开始了”——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这血湖，这些怪物，只是序幕。真正的“清理”是什么？西装男背后的“蜂巢意志”又在何处？

他低头，摊开手掌。那个小小的玻璃瓶躺在掌心，瓶壁的薄冰正在雨水中融化。瓶内，那枚指甲碎片大小的深灰色金属薄片，表面的复杂微观纹路正闪烁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幽蓝色光泽。幽光流转，如同活物呼吸。更诡异的是，手腕烙印处那灼烧骨髓的余痛，竟与这薄片散发的冰冷波动隐隐共鸣，如同两件失散的同源器物在互相召唤。

裴烬深黑的眼眸里寒光一闪。他拧开瓶盖，一股更清晰的、带着金属锈蚀和深层寒意的气息逸散出来。他没有犹豫，用指尖捏起那枚薄片。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战术手套，烙印处的共鸣感骤然增强！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指向某个方向的“牵引感”顺着共鸣传来，如同黑暗中的磁石！

方向——码头区深处，那片被废弃建筑和更高集装箱堆场包围的阴影地带。那里，似乎有某种巨大的、散发着更浓烈腐朽气息的源头，在呼唤着这枚薄片，也在牵动着他的烙印。

他收起瓶子，将薄片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刺痛感和那微弱的牵引感变得更加清晰。他不再理会平台上那些重新聚拢、低吼着逼近的怪物，身体猛地发力，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感知中那腐朽源头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影在密集的集装箱缝隙和倾盆暴雨中穿梭，快如鬼魅。

越靠近感知中的源头，空气中的陈腐血腥味就越发浓重粘稠，几乎凝成实质。雨水的冲刷也无法稀释分毫。地面上的粘稠黑血越来越多，汇聚成溪流。道路两旁开始出现更多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有些已经呈现出被深灰色物质侵蚀转化的迹象。空气中，除了血腥恶臭，还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巨大生物内部脏器蠕动的、粘腻而沉闷的声响，隐隐约约，仿佛来自地底深处。

裴烬的脚步最终停在一座巨大的、废弃的医院大楼前。这座曾经的白色巨兽，在风雨侵蚀下早已破败不堪，墙体斑驳剥落，爬满了湿漉漉的藤蔓和苔藓。大部分的窗户都黑洞洞的，如同骷髅的眼窝。医院大门早已锈蚀变形，虚掩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朽源头气息，以及掌心薄片和手腕烙印传来的强烈共鸣，都明确无误地指向——大楼深处！

大楼周围，散布着一些穿着破烂白大褂或病号服的尸体，同样被黑血浸染，呈现出怪异的转化状态。但此刻，它们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硬地站在原地，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医院大门的方向，对裴烬的到来毫无反应，仿佛在等待着某种更高指令。

裴烬没有丝毫停留，闪身从虚掩的锈蚀大门缝隙中钻了进去。

医院内部，是彻底的黑暗和死寂。只有雨水从破损的天花板滴落，发出单调空洞的“滴答”声。浓烈的消毒水味早已被一种更刺鼻、更令人作呕的气味取代——那是无数尸体堆积腐烂的恶臭、浓稠黑血的腥甜、以及一种……类似巨大生物体腔内特有的、温热的、带着粘液的脏器气息！

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眼前的景象让裴烬的呼吸瞬间一窒。

医院大厅早已面目全非。地面、墙壁、天花板……目光所及之处，都被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如同**肌肉组织般的“菌毯”所覆盖！菌毯表面湿滑粘腻，布满了粗大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暗紫色脉络，这些脉络还在有节奏地微微搏动着！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无数粗大的、由粘稠黑血和深灰色物质构成的“管道”，如同巨树的根系或某种怪物的肠子，从四面八方的墙壁破口、天花板裂缝中延伸出来，深深地扎进这层搏动的血肉菌毯之中！

这些管道并非静止，它们在缓缓地蠕动、收缩！每一次收缩，都仿佛在从菌毯中“吮吸”着什么，将一股股更加粘稠、颜色更深的暗红色物质泵送向大楼的深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生物电的微弱“嗡”鸣。手电光扫过的地方，菌毯表面似乎还有无数细小的、如同神经末梢般的半透明光丝在闪烁明灭。

这里，整座废弃医院，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着的……器官！一个为深处某个存在输送“营养”的泵站！

裴烬的目光顺着那些蠕动管道延伸的方向，看向大厅深处通往地下的楼梯口。那里，血肉菌毯覆盖得更加厚重，搏动的血管脉络也更加粗壮密集。浓烈的腐朽源头气息和强烈的共鸣感，如同实质的潮水，正从那个黑暗的入口不断涌出！

楼梯被厚厚的血肉菌毯覆盖，踩上去的感觉如同陷入温热的沼泽，粘腻湿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弹性。每一次落脚，都感觉脚下的“肉毯”在微微下陷，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脏器上。粗大的、搏动着的暗紫色血管在脚下和墙壁上蜿蜒，如同活物的经络。空气中弥漫的腥甜恶臭和脏器蠕动声更加清晰，混杂着管道输送粘稠物质的、粘腻的“咕噜”声。

裴烬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手腕烙印的灼痛在靠近源头时愈发清晰，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骨头。他紧握着那枚散发幽蓝光泽的薄片，循着强烈的共鸣指引，一步步向下。

负一层。走廊两侧，曾经的门诊室和病房，门板早已被血肉菌毯吞噬或撕裂。手电光扫过，里面不再是房间，而是被改造成了一个个巨大的、如同蜂巢般的“囊腔”！暗红色的肉壁上布满了密集的孔洞，每一个孔洞里，都“镶嵌”着一具被深灰色物质包裹、如同琥珀中昆虫般的尸体！它们身体扭曲，表情凝固在极致的痛苦和麻木之间，被无数细小的、如同神经根须般的深灰色丝线连接着，连接到囊腔中央一根粗大的、不断搏动着的黑血管道上！这些管道如同脐带，正源源不断地将囊腔里的某种“养分”抽走，汇入大楼深处的主管道！

负二层。景象更加骇人。这里似乎是“转化”的核心区域。巨大的囊腔更多，更大！里面不再是完整的尸体，而是大量被拆解的肢体、器官！断臂、残腿、甚至剥离了颅骨的大脑、还在微微抽搐的心脏……都被浸泡在粘稠的、如同培养液般的暗红色液体中！无数深灰色的物质在这些残骸组织上疯狂地蠕动、增殖、改造！一些尚未完成的怪物雏形浸泡在液体里，肢体扭曲拼接，覆盖着半成品的角质层或粘稠组织，如同噩梦中的生物标本！粗大的黑血管道如同贪婪的吸管，插在这些培养囊腔中，将改造融合后的、更加粘稠深暗的液体疯狂抽吸泵走！

恶臭！血腥！粘腻的声响！眼前的一切，如同地狱的解剖台和生物反应炉的结合体！裴烬深黑的瞳孔倒映着这疯狂而冰冷的景象，胃里翻江倒海，但眼神却越发冰冷锐利。西装男口中的“筛选”、“转化”、“温床”…在这里得到了最直观、最残酷的诠释！那些失踪的人，那些被标记的“低熵载体”，最终都成为了这座血肉蜂巢的“零件”和“燃料”！

手腕烙印的灼痛和薄片的共鸣，如同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他走向负三层入口。那里的血肉菌毯厚重得如同**肉墙，粗大的血管如同巨蟒缠绕。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意志感，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的呼吸，从下方弥漫上来。

裴烬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恶心和烙印的剧痛，踏入了负三层。

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的瞬间，裴烬的脚步，第一次真正地停顿了。

眼前的空间，庞大得超乎想象。整个医院负三层，似乎被打通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洞窟的穹顶和四壁，完全被搏动着的、暗红色的血肉菌毯所覆盖！粗壮如巨蟒的暗紫色血管在菌毯表面虬结盘绕，如同活物的神经网络，散发着幽幽的、如同生物荧光般的暗红色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在一片诡异、粘稠的血色之中！

而在洞窟的中央——

一座巨大的、由无数蠕动纠缠的粗大黑血管道、深灰色粘稠物质、以及半凝固的血肉组织共同构成的“巢穴”，如同活着的山脉般矗立在那里！

它的形态难以名状，如同一个巨大无比、正在搏动的、畸形的“心脏”！无数粗大的管道从四面八方汇入其中，又如同树根般从它底部蔓延出来，深深扎入地底！巢穴表面布满了巨大的、如同呼吸孔般的开口，每一次收缩扩张，都喷涌出浓烈的、带着腐朽甜腥的恶臭气息，同时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隆”声！粘稠的、深黑中泛着暗红光泽的液体，如同血液般在巢穴表面粗大的“血管”中奔流不息！

在巢穴的最顶端，一个相对“光滑”的区域，镶嵌着一块巨大的、如同黑色琉璃般的晶体！晶体表面，布满了与裴烬手中薄片极其相似、但复杂深邃了亿万倍的立体神经回路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活物般，不断流淌着幽蓝色的能量光泽！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冰冷死寂的意志，如同实质的潮汐，正从那块巨大的黑色晶体中散发出来，笼罩着整个空间！

蜂巢之心！

裴烬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手腕上的烙印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烙印狠狠扎进了他的大脑深处！那庞大的、冰冷的意志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响：

【异体…灰烬…低熵…威胁…抹除…回归秩序…】

声音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纯粹意念的冲击！充满了对裴烬存在的绝对否定和抹除意志！

“呃啊——！” 裴烬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剧烈摇晃，眼前瞬间被翻腾的黑色雪花和幽蓝的神经回路幻象充斥！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部意志抵抗着这源自灵魂层面的碾压！手中的薄片幽蓝光芒大盛，似乎在与那巨大的晶体产生剧烈的共鸣！

就在这意识被疯狂冲击、身体摇摇欲坠的瞬间——

嗖！

一道快如鬼魅的灰影，无声无息地从巢穴侧面一根粗大的管道阴影中射出！带着一股凌厉的、混合着血腥和金属锈蚀的恶风，直扑裴烬的咽喉！速度之快，远超之前遇到的所有怪物！

裴烬在剧痛和意志冲击的缝隙中，凭借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身体猛地向后一仰！

嗤！

一道冰冷的锐风贴着他的喉结掠过！战术背心的高领被轻易划开一道口子！

裴烬踉跄后退几步，强光手电的光柱瞬间锁定袭击者！

当光柱照亮那身影的瞬间，裴烬的瞳孔，如同遭遇强震般，猛地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那是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

他身上还穿着残破的、沾满黑血和泥土的警用战术背心，款式和裴烬身上这件极其相似。但此刻，这背心被强行撑开、撕裂。他的身体发生了恐怖的异变。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布满了深紫色的、如同电路板般的凸起纹路。左臂自肩部以下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由森白臂骨延伸而出、覆盖着暗灰色金属光泽、边缘闪烁着高频振动微芒的……巨大骨刃！刃口锋利得仿佛能切开空气！

他的头颅相对完整，但面部肌肉僵硬如同石雕。最让裴烬心神剧震的，是那张脸！

虽然被青灰色的死寂皮肤和深紫色的神经纹路覆盖，虽然那双眼睛只剩下浑浊的、如同烧焦玻璃珠般的暗黄色，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机械扫描般的杀意……

但裴烬绝不会认错！

“程锐……” 裴烬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深黑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无法抑制的惊涛骇浪！

程锐！他唯一的朋友！那个在警队里总是大大咧咧、唯一不嫌弃他“收尸佬”身份、会拉着他喝酒的兄弟！那个在狗不理巷暴雨夜后，就彻底失联的搭档！

他竟然在这里！变成了这副模样！成为了蜂巢意志的……杀戮机器？！

“程锐！” 裴烬再次低吼，试图唤醒对方哪怕一丝残存的人性。

回应他的，是程锐（或者说，占据了他躯壳的东西）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嘶鸣！他那双暗黄色的眼睛死死锁定裴烬，没有任何波动，只有纯粹的、程序化的杀意！覆盖着暗灰金属光泽的巨大骨刃高高扬起，高频振动的微芒在血色空间中划出一道冰冷的轨迹！他那只还保留着人形的右腿猛地蹬地，脚下的血肉菌毯被踩得深陷下去！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腥风，再次朝着裴烬狂扑而来！速度比刚才更快！骨刃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直取裴烬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