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烦言,且说宦实家人打听钟员外的船到了旱西门外石城桥下,他父子同接了出来。钟生忙迎进舱中,相揖坐下,道:“老先生尊年先辈,何敢当此厚爱,远劳尊驾,使晚生何以自安?”宦实将父子朝夕感念,并将替他置了房产地土,候他归来的话说了。又道:“愚父子特来奉迎到新府耳。”钟生虽感之不已,还要推辞,先是梅生同邬合接到下关,此时也在船上同来,梅生见他推辞再三,劝道:“宦老先生这一番殷殷厚意,吾兄再却,未免就觉十分固执了。”钟生此时也无可归家,又见他这般实爱,也就深谢领了。钟生赏了船头十两银子,就发行李,同着家眷上轿。来到新居,见甚是宽敞富丽,家中动用之物,无一不备。宦实又备了戏酒来,一来替他接风,二者温居暖房,钟生感之不尽,后来竟成了通家莫逆。钟生一到家,贾文物、童自大都来拜望。贺房接风,大家热闹了许多日子。钱贵之母郝氏,宦萼之妻侯氏,梅生之妻李氏,邬合之妻赢氏,都来看钱贵,送席。内边堂客也吃了数日酒宴。
过了些时,钟生事体稍暇,差人往和州打听,关爵已回到家园地。二人乡会同年,又同做庶吉士,志同道合,意气相投,十分契厚。后来虽分了衙门,仍常常相晤。今相见他革职是因救己所波累,又素知他家境贫寒,就将荣公夫妇所赠之物取出百金,雇了一只小舟,亲到和州孝义乡去相探。
关爵见他远来相访,不忘友谊,心中甚喜,寒素家风,唯设鸡黍村醪相待。钟生将携来之物奉承,关爵初不肯受,钟生道:“年兄之清介,弟岂不知,此物若是弟从贪污中得来,决不敢污及年兄,既是他人赠我,分赠年兄,这有何伤,况古人倾盖相逢,即有束帛之赠,未闻其辞也,何况你我二人同年兄弟耶?此些须不过为年兄薪水资耳。年兄岂疑弟为世俗之夫,做报德之敬耶!”
关爵见他情意殷殷,只得道谢收了,相留盘桓了数日,钟生因到家未久,辞别了回来。
却说童自大自己思道:“我自从与宦萼、贾二哥结拜之后,这几年了,扰过他两家大酒大席不计其数,我虽请过他们几次,【几年请过几次,也便一年请一回,较之生平从不请客者高出多矣。】 都不过家常茶饭而已,连酒也不曾醉过他们一次。从来没有设席叫戏热热闹闹这样一回,我虽改过了,这几年但只不在银钱上刻薄,并不曾大施为施为,这个臭名终还在。我看钟员外人都这样敬他,宦哥白白的送他万金之产,我就破二三十两头请请他做个相与又有何妨。况且我同宦哥结拜了,他父亲就是老伯,他来家这几年,我还没有与他接风呢,【到家数年,方才接风,也算新闻。】 何不一举两得。”又想道:“我的主意虽如此,不知奶奶舍得舍不得,须同他商量了,才好行事。”遂走到铁氏跟前,把这个意思达上。
铁氏也不像奉承他嘴巴的恶态,他三十多岁了,终日饮酒食肉,一无所事,闲了就拿角先生解闷,真是心广体胖【pàn】 。他胖得没样,到如今越发胖得动都动不得。两腮的肉坠了下来,脖子与下颏一般粗,要回头,连身子俱转。胸前**凸得老高,屁后尊臀宛如巨鼓,虽无那凶暴之气,只是生性吝啬,却不能改。他因胖得很,总不能生育,即如母鸡太肥了,油蒙了心,不能下蛋的一个理。数年来,不想倒是葵花心中竟结了一个子,莲花瓣内也产了一个女。他娘母虽丑,倒生了两个好白胖孩子,铁氏拿来自己养着,都有五六岁了。
这日,他歪在一张大凉床上,正斗着两个孩子玩耍,听见这话,但道:“你通共百十万家私,就想这样大行为,你度量你的力量去行,我不管你的闲事,只要每日不少我的酒肉就罢了。只不要说你因请人花费了银子,在我身上扣除,缺少了我的食用,那就行不得了。”童自大道:“你但请放心,我的家私还够你受享几辈子。”遂欢喜喜的出来。
到了宦萼家中,宦萼正同邬合在那里闲话,让他坐下,他把要请客的话说了,定要请宦实到他家坐坐,还要借他的家人器皿杂项,宦萼都允了。就走到上房,向父亲去说。宦实道:“你们少年人,不妨一起去走走,我老了,辞了他吧。”宦萼笑着道:“儿子同他相与了这些年,他从不曾请过一次,他一辈子舍不得费钱。家中也没设过大席面请人,况他才说这是特为老父并钟兄而设,不如去扰他一次,鼓舞鼓舞他的兴头。”宦实听了这话,也就笑笑依了。
宦萼出来与童自大说知,他见宦实肯去,满心欢喜,就托邬合去请钟生同贾文物。邬合道:“老爷费这样大事,还该用个请帖,才成体统。宦太老爷同大老爷贾老爷诸位算是通家,倒也罢了,钟老爷是新客,怎么好口头相请的?”童自大道:“你当我舍不得几个帖子么,实不瞒你,我从没摆过大酒席,不知道这些规矩,二来也没人会写,就烦你替我买几个帖子,央人写写,我改日酬你的情。”【何不像当初初拜宦萼时用没字帖,岂不省事?】 宦萼道:“你不必。”叫了个家人来,吩咐道:“你去叫了书办来,叫他拿几个全帖同笔砚来。”童自大喜道:“能够这样省事,更妙,只是又烦费宦哥。”
不一时,叫了他家中的一个裴书办来。宦萼向童自大道:“你要请谁,写几个帖,你对他说。”童自大道:“并没别人,就是老伯同二位哥,钟员外,邬哥,五个帖就够了。”宦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