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里，店家端上了两碗粗茶，那个名叫石头的男童，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对气质与小镇格格不入的客人。
冷月寒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伸出手指，在满是油渍的桌面上轻轻画了一个圈。圈里，是虚无。然后，她又在圈的中央，点了一下。
“混沌之中，生出太极。有，总比没有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洞悉事物本质的清澈，“你所见的是生机，是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在自我修复时，迸发出的最原始的渴望。”
她看向窗外，那个被青色气流托起的小女孩，正将一朵刚摘的野花，插在另一个酣睡的孩童的鬓角。
“他们是种子。至于将来，长成参天大树，还是会扭曲成荆棘，看的不是播种的人，而是看园丁如何修剪。”
苏辰怔住了，他心中的那份茫然与惶惑，被她这几句简单的话，轻轻地拨开了。
是啊，他想到了自己。若非绝境之中觉醒五行衍天诀，他或许早已是山野间的一抔黄土。力量本身，并无对错。他所担忧的，是失控。而她告诉他，可引导，可教化。
“我明白了。”苏辰端起那碗粗茶，一饮而尽。茶水苦涩，回味却有一丝甘甜，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他看向那个叫石头的男童，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的笑意。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将那块碎银，又往男童面前推了推。
两人没有在安乐镇久留，当晚，他们便离开了。但他们的行程，却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游历。
他们开始主动去寻找，那些被天地本源“眷顾”的地方。
半个月后，在天元大陆南疆的一处瘴气弥漫的山谷里，他们找到了一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村寨。这里的村民，常年受地底逸散出的毒煞之气侵扰，人人面带病色，孩童更是体弱多病，夭折者十之有七八。
然而，当苏辰和冷月寒踏入此地时，却发现寨子里几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体内竟蕴含着微弱却精纯的避毒灵根。他们能本能地抵御毒煞的侵蚀，虽然依旧孱弱，却顽强地活了下来。
寨子的老祭司，一个满脸皱纹，几乎走不动路的老者，将他们当成了天神下凡。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恳求他们拯救自己的族人。
苏辰没有拒绝，他立于山谷中央，混沌元婴缓缓转动。磅礴的混沌之力，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探入地底深处。他没有粗暴地将那毒煞源头毁去，而是用五行衍天诀将其缓缓分解，转化。
金之锐，木之生，水之润，火之烈，土之厚。
五行流转，相生相克。
那困扰了村寨数百年的毒煞，在苏辰的引导下，竟化作了最精纯的地脉灵气，反哺着这片贫瘠的土地。
山谷里的瘴气，肉眼可见地消散。阳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洒在了寨子的石板路上。
村民们走出房屋，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感受着空气中前所未有的清新，一个个都哭倒在地，向着苏辰的方向不住地叩拜。
冷月寒则走入那些病患的家中，她的指尖点亮一轮轮清冷的月华。月华之力柔和而又充满慈悲，悄无声息地驱散了他们体内淤积的沉疴。
她看着一个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的老妪，在她的力量下，呼吸渐渐平稳，脸上露出了安详的神色。她那颗历经万劫，古井无波的道心，也泛起了一丝涟漪。
守护，不仅仅是抵御外敌。更是，给予生机。
当他们离开时，整个村寨的人都跟在他们身后，送出很远很远。
苏辰回头，看到那些重获新生的脸上，洋溢着最质朴的感激与喜悦。他的五行衍天诀，在这一刻，仿佛也通透了许多。他领悟到，五行，不仅是构成世界的基础，更是维系万物平衡的法则。
此后的两年，他们的足迹，遍布了整个天元大陆。
在北方冰封的荒原，他们见到一个天生冰灵根的孤儿，无意识地将整座村庄都冻结。苏辰教他如何控制力量，冷月寒则为他寻了一户善良的人家收养。
在东方濒临干涸的大湖旁，他们见到一个能号令水汽的少年，正为了争夺水源，与其他村落械斗。苏辰引来天河之水，重新注满了大湖。冷月寒则立下规矩，让所有人都得以公平地取用。
他们兴修水利，驱除瘟疫，点化灵兽，也惩治那些趁乱为恶的邪修。
他们做的并不多，对于广袤的天元大陆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但他们每到一处，便留下一段希望，一个传说。
渐渐地，天元大陆上开始流传起一对仙人眷侣的故事。
没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们叫什么。只知道男的温和儒雅，有改天换地之能。女的清冷如月，却怀有慈悲救世之心。
他们所过之处，灾厄消弭，祥瑞自生。
这一日，苏辰与冷月寒行至大陆中部，一片广阔的平原之上。
这里是当年那场浩劫，最惨烈的主战场之一。大地至今仍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透。空气中，依旧飘荡着若有若无的煞气与怨念。
苏辰看着这片土地，心中感慨万千。这两年的红尘历练，让他的心境变得前所未有的圆融。他不再纠结于力量带来的改变是对是错，而是将自己真正地放在了这片天地的守护者的位置上。
他伸出手，很自然地牵住了冷月寒的手。她的手微凉，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月寒，谢谢你。”他轻声说道。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明白，为仙者，当立于九天之上，俯瞰众生。亦当行于尘世之间，心怀万物。”
冷月寒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浅，却动人心魄的弧度。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两年，共同经历的人间烟火，世事百态，早已将他们的灵魂紧紧地贴在了一起。那份情感，早已超越了男女之爱，升华为一种大道相依的默契。
他们正准备绕过这片古战场，返回星月宗。
可就在这时，苏辰胸口，那枚化作了他血肉一部分的混沌衍天珠，毫无征兆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嗡——
一声低沉的，源自神魂深处的嗡鸣，让他的身体微微一僵。一股强烈的共鸣感，从前方那片暗红色的古战场深处传来。那感觉，就像是游子，感知到了故乡的呼唤。
不，不仅如此。
苏辰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冷月寒。他看到冷月寒的身上，也正升腾起一圈皎洁的月华。她的月灵之体，竟在同一时间被动地激发了。
“你也感觉到了？”苏辰的声音，多了一丝凝重。
冷月寒的眉头，也轻轻蹙起。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感觉不到那股呼唤，但我体内的月华之力，正在与那片战场的某个东西产生呼应。”她的目光，望向古战场的中心，“很奇怪，那感觉……像是遇到了同源，却又截然相反的存在。”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抬起了头。只见那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上，那条他们亲手净化，早已稳定下来的仙界通道，竟在毫无预兆地闪烁了一下。
一道异常强大却又无比陌生的气息，从通道中一闪而逝。
那气息与脚下古战场深处的共鸣，以及冷月寒身上的月华之力，在这一瞬间，竟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却又充满了诡异与未知的三角联系。
古战场，混沌衍天珠，月灵之体，仙界通道。
四个原本毫不相干，或者说联系并不紧密的存在，在这一刻，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苏辰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