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午时，城外矿区。
鲁钊等人早已在学堂等候多时，赵继歌迟迟不到，只能坐在板凳上与韩立互看不顺眼。
两人眼神交锋，屋内的气压越来越低，楚狂刀感觉到大事不妙。
这俩要是再吵起来，没有赵继歌该怎么劝……
打晕跟气晕，应该是一个道理吧……
咚咚咚——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有的沉重、有的轻快、有的铿锵、有的悠然……
赵继歌等人之所以到现在才来，主要原因是去喊上了刘庆跟黄波等有威望的矿工，邀请他们一同前来商讨要事。
收到邀请的矿工们受宠若惊，没想到赵继歌还有事拜托他们……
待众人落座后，一场简会开始了，参会者分别是：色鬼武夫（x2）、壮丁武夫、矿工、失足女道长、地下商会成员、江湖大派弟子、儒教夫子、地痞流氓……
可以说成分极其复杂……
赵继歌并不在意这些，对他来说就是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这关系到阶级力量的强弱。
在介绍完参会众人后，他缓缓开口：
“各位都是有志之士，虽然理念各有差别，甚至称得上矛盾，但既然愿意来此，就证明心中还是有着最基本的良知与正义感。”
“我相信各位能够求同存异，统一战线把接下来的事情办好。”
鲁钊前探问道：
“赵老弟，你也别卖关子，你跟我说的矿工纠察队，究竟是什么东西？”
众人也很纳闷，他们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翻遍史书也从未有过……
赵继歌回答道：
“矿工过的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我就不再强调了，我想说的是，不能指望靠侠客来主持公道，矿工们要有保卫自己的能力。”
“这可能吗？”矿工们齐齐发问。
赵继歌肯定道：
“当然可能，当前不说面对高品武夫有一战之力，最起码面对气血境武夫之时不沦为待宰羔羊，但问题是矿工们个个都是普通人，要靠什么才能做到这一点？”
罗恒抢答道：“习武？”
赵继歌摇摇头：
“习武只是手段，会武功的矿工单打独斗也没用，这样做其实还是在培养侠客而已，唯有将分散的矿工组织起来，才是对抗侵扰的中坚力量。”
“而矿工纠察队，就是武装保卫矿工利益的队伍，这支队伍的要求很高，优先录用曾经反抗过矿场压迫的工人，以及……，因此不是人人都能选上。”
“简单来说，联合起来，争取权益！”
韩立提醒道：
“赵大侠，虽然你的道理很有说服力，但我想你不知道当前武法司的主张，你说的这个纠察队虽然听起来不像是闹造反，不过在他们看来可是极为危险的，恐怕刚起火苗就要被扑灭。”
赵继歌并未反驳：
“你说的没错，我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当前纠察队的建立应当是公开的，如果私下建立其实还是一个地下侠客组织，成员只有今日参会的这些人，起不到动员矿工自己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作用，很多事情也没法正常进行。”
“所以我跟拒巫城的治安司合作，在矿工纠察队外面套了一层皮，对外宣称拒巫城治安司矿区分部，无论是日常训练还是矿区巡查，短期内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赵大侠果然想的周到。”韩立现在有些佩服赵继歌了。
鲁钊想到另一个问题：
“你说的这个纠察队要守护矿工利益，但矿工利益究竟是什么呢，我想矿工们都不一定清楚这个问题。”
刘庆代表矿工发言：“鲁先生说得对，这点还需赵大侠替我们解惑。”
赵继歌胸有成竹：
“矿工利益其实很简单，比如说工钱、做工时长、劳作环境、生活环境……这都是矿工们普遍的经济利益，跟每个矿工都息息相关的事情。”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清楚这点，因此与矿工纠察队配套的是矿工联合会，可以说纠察队跟联合会是密不可分的。”
“联合会负责扞卫矿工的经济利益，启发他们的抗争觉悟，领导他们为权益斗争，教会矿工的识字写书、讨论政事，救济贫苦的矿工，改造矿区面貌......”
“若是没有联合会进行组织，咱们的反抗缺乏领导，没有明确的目标，矿工们根据小团体的利益各自为战，很容易就熄灭下去，相信这一点工人兄弟比我要去清楚得多。 ”
“若当没有纠察队，面对镇压就没有抵抗能力，联合会的很多主张也无法实施，以上也就都是空谈。”
“同样的，想加入联合会也有要求，最起码的要求就是有反抗意识的矿工，以及……，只不过现在矿工们没有相关的能力进行管理，因此前期需要各位的加入，教会他们自己管理自己，同时也在这个过程中改造自己的思想，”
“我尊重你们的意愿，所以不搞强迫那一套，自愿参加的举手即可。”
赵继歌率先举手表达立场，矿工们毫不犹豫的举手表决，紧接着便是岳红嫣、张无为、鲁钊，随后是罗恒、楚狂刀，最后是韩立、姬常。
通过举手的速度对比，反应出来的东西很多……赵继歌心里有数，归根结底是立场问题，但他相信人是可以改变的。
参加热火朝天的集体活动，改变是潜移默化又轰轰烈烈的。
赵继歌站起身，情绪激昂的说道：
“好，看来大家都同意，我希望各位牢记，虽然主意是我提出来的，但我们不搞赵继歌的一言堂，哪怕日后成员再多，从上到下都有资格做主提意见，这叫民主制。”
“但光民主还不够，我们是集体讨论、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这就多了个集中，也就是通过民主表决形成集体智慧，最终达到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的结果，这叫民主集中制。”
“我们不仅不搞一言堂，也不搞个人智慧决定论，我们尊重集体智慧，也相信集体智慧能扫清一切阴谋诡计，我们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为矿工的利益而奋斗，帮他们反抗这世道的压迫！”
“好！”
众人喝彩，连连鼓掌。
除了赵继歌的演讲实在太有煽动力之外，在场许多参会者都无比诧异，这种充分尊重每一个成员意见的理念，对比他们明面上所处的各类宗派，简直不知道要高明到哪去。
正所谓敌人绞尽脑汁，不如队友灵机一动，在场绝大多数人或多或少的被煞笔坑过……
这就更能体现赵继歌意见的珍贵，如果可以真想往外推行……
但这好像是无法向外复刻的……
有了这个保证，黄波提出了意见：
“赵大侠，你也知道我们还要养家糊口，每天上工回来累的很，我们现在加入这个纠察队跟联合会，其实有些勉强……”
“我知道，所以我会提供银钱补贴各位的生活，并且有相关的应对措施，比如轮岗值守、成员协调工作……”赵继歌认真解释，“只有建立了这些，才有扞卫权益、反抗压迫的资格，一时的累是临盆的阵痛，是脱胎换骨前的咬牙坚持，你们真正能依靠的其实只有你们自己，如果连这点痛苦都忍受不了，谁也无法将你们从当前的生活中拉出来。”
“你们不仅仅是这片矿区的先驱者，更是这片天下的先驱者，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其实远比你们想象的要重。”
意识到这一点，矿工们首次体会到什么叫阶级责任，这绝非以往的养家糊口可以比拟，齐声道：“我们明白！”
工人阶级的先进性在此刻体现。
赵继歌心潮澎湃：
“现在我提议工作内容，也就是各位的分工……”
“鲁钊、韩立负责教矿工识字，楚狂刀、罗恒、姬常负责教纠察队成员习武，矿工兄弟们就要累点，不仅要负责在矿区内宣传，作为第一批成员，你们还得接受武道训练跟文化教育，不过岳红嫣跟张无为会帮助你们的，至于思想工作……我亲自来。”
“各位，有意见的举手表决吧。”
无人举手，意味着都同意。
赵继歌还有最后一件事：
“我们得选出头头。”
——————
当众人各自散去，开始着手准备工作。
赵继歌准备先带着岳红嫣跟张无为回拳馆，他们还得商量其他事宜。
路上，岳红嫣只感觉压力山大：
“继歌，你为什么推举我当总负责人。”
赵继歌耐心解释：
“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因为有外人在场其实还有很多东西我没说，仅仅靠这种成分复杂且松散的联合会与纠察队，并不能解决问题。”
“联合会只能称作学堂，并不能提供道路方向。”
岳红嫣有些疑问：“为什么？”
赵继歌继续回答道：
“会议上所讨论的那些争取利益的方面，在短期内确实能缓解压迫，但未触及生产方式的根本矛盾，并不能彻底摆脱压迫，若是一直在里面兜兜转转，反而可能会被统治者利用以巩固统治......这就是自发性的弊端。”
“同时，任何有心者都可以渗透进去，宣传他们的主张，将联合会变为符合他自己利益的东西。”
“因此，领导权应该把握在我们燎原会手里，由我们掌握方向，才不至于跑错路，思想上政治上的路线正确与否是决定一切的。”
“否则，你不如想想，以现在矿工们的觉悟与分辨力，若是领导者被收买成为工人贵族，成为了压迫者的代言人，那联合会跟纠察队会变为什么样子，还能代表矿工们的利益吗？还能领导他们与艾家斗争吗？”
岳红嫣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但我怕自己胜任不了这个职位……”
赵继歌鼓励道：
“你也是要成长的，不能老躲在我后面是不是，我抽空写的那些册子你看过没？”
“看了一本……就是那本《乾国与革命》……你写的还蛮好懂的……”
“那就好！”
“必须的，我是谁……”
“你最厉害了！”
“说的我都骄傲了……”
两人越说越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张无为忍不住想找点茬：
“你为啥不推举我？”
“大无为，虽然我想你跟红嫣搭伙，但你真能一直窝在这？”赵继歌反问道，“你我终究是要走的，她要是不早早锻炼出来，我俩走了她怎么办？”
张无为无话可说，但她很想开骂——这个“大无为”又是什么称呼？
现在演都不演了是吧！
她冷哼一声，反问道：
“那你这燎原会，不还是个地下侠客会，在背后偷偷搞阴谋诡计？”
赵继歌无奈摇头：
“当前乾国的政治环境过于高压，特务组织跟反动势力比比皆是，燎原会当前人数太少了，严格来说就我们三人，压根就没有公开活动的资格，一但公开活动等同于向朝廷宣战，咱们的造反大计还没开始就要被掐灭......”
“不仅如此，当前的核心领导还没成长起来，没有建立起继承性，咱们几个要是死于绞杀，就会全盘皆失......”
“所以秘密活动不是原则，而是不得已的妥协， 是适应当前阶段的策略，这不是阴谋诡计，因为我们是面朝劳动群众的，并不是密谋组织，只要燎原会成长起来了，迟早会朝公开过渡，不然也无法壮大阶级力量。”
确实......即便如此，张无为也有疑问：
“那你说的掌握领导权，把控思政路线，究竟是什么意思，要怎么实施？”
“问得好！”
赵继歌热烈鼓掌：
“其实很简单，支配劳作生产的阶级也支配着精神思想的生产，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个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
“毫无疑问，这种思想代表着统治阶级的利益，帮助统治者维护自身统治，而被统治者则面对这种思想灌输，很难有反抗余地，即使对此有反抗，也很难跳出统治者划定的界限，就像孙大圣给唐三藏划的那个圈圈一样。”
张无为似懂非懂，示意赵继歌解释的再清楚一点。
赵继歌继续解释：
“我就不说远了，就目前的乾国，景隆帝利用儒教灌输着‘忠君爱国’之类的玩意，百姓们大多看不清，即使对此有意见，也只是想换个明君，好像这样就可以带他们走出困境，而没想过要推翻皇帝，自己管理自己。”
“矿工们虽然没上过学堂，但这么多年的生活劳作当中，不可避免的接受了这些零碎的思潮，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头脑实际上被统治者所霸占……”
“如果没有正确引导，即便有人组织他们进行经济斗争，也很难想到要推翻景隆帝的统治，哪怕有人想到要造反，顶了天也是要造反当皇帝，而不是解放全天下，这实际上又在孕育下一个压迫者。”
“在这种生存环境下， 他们的自发性是有限度的，需要从外部灌输燎原会的主张，领导他们走向自觉的道路。”
张无为赞同道：
“我明白了！所谓掌握领导权，进行秘密的工作，实际上就是严防统治思潮的泛滥，免得矿工上当受骗，同时吸引越多的人加入联合会与纠察队，从中挑选先进者灌输燎原会的主张，时机合适就吸收他们进入燎原会......”
“通过联合会与纠察队的掩护去活动，不至于暴露我们，待咱们的力量壮大了，再伺机转到明面上，成为一面旗帜，这时候的旗帜无论何种风吹雨打，都无法将其折断。”
“因为我们已经在群众中扎根，除非景隆帝有胆子同归于尽，丧心病狂的绞杀所有劳动百姓……”
赵继歌满眼都是赞许：
“对！”
“要么是我们燎原会所主张的思想，要么是景隆帝所主张的思想，没有所谓的第三条路可走。”
岳红嫣怯怯开口：“继歌，道理我懂了，你们不能不走吗？”
“短期内不会走。”赵继歌没有直接回答。
“那以后还是会走……”岳红嫣肉眼可见的变得失落。
信念如此，我又怎会留恋儿女情长……赵继歌愧疚道：“对不起……”
一切皆在这短短的三字当中。
岳红嫣沉默不语，泪珠在空中被吹散。
围观的张无为这次也没插话，她的心情同样很复杂。
岳红嫣泪眼婆娑：
“我会追上你的！”
赵继歌摸头安慰：
“我希望你超越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