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亿星币……”柳暗的声音莫名变得兴奋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两万亿这个数字在柳暗的大脑中迅速被解构、量化，它不再是一串冰冷的字符，而是变成了具体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实体。
两万亿，足以购买一支标准配置的星际舰队，足以让一颗资源贫瘠的殖民星球完成初步的工业化改造，甚至相当于某些小型星邦一整年的财政总收入，而现在，这笔足以改变星域格局的财富，变成了一个压在他们头顶的债务黑洞。
“现在怎么办？”阿九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焦急与自责，她那张白皙的脸庞此刻一片煞白，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我们先去看看情况。”陈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柳暗的目光猛地从屏幕上移开，锐利如刀，直刺阿九：“等等，阿九。我听陈楚说过，你是读心术异能者。一个能看透他人内心的人，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输掉两万亿？”
“我……我能看透人心，但我看不透机器的内心。”阿九一脸苦涩无奈地摊开手，“那里的赌场，从发牌机到轮盘，所有的赌具都是由中央光脑精密控制的自动化设备。没有荷官，没有发牌员，甚至连服务生都是机器人。我面对的，是一堵由代码和算法构成的冰冷高墙，根本无从读取。”
“机器操纵……”柳暗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的震惊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异样的光彩。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在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妩媚，像一朵在悬崖边绽放的玫瑰。“有意思……嘻嘻……陈楚，看来轮到你出马了。”
她的目光转向了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冷静的陈楚，那个眼神，仿佛猎人看到了最完美的猎物。
“我出马？什么意思？”陈楚一脸莫名其妙，显然还没跟上柳暗跳跃的思维。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人形光脑’吗？”柳暗抿嘴轻笑，抛出了一个让陈楚和阿九都为之一愣的称谓。
“什么人形光脑？”陈楚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满是纯粹的困惑。这个词汇对他而言，就像一个来自遥远星系的陌生信号，无法解析，无法理解。他审视自身，试图从记忆的海洋中打捞出与这个称谓相关的任何线索，但结果却是一片空白。
陈楚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或许比常人多了一些运气和直觉，在战斗中，他总能下意识地选择最优的闪避路线；在决策时，他总能凭感觉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将这一切归结于经验，归结于一种模糊的“战斗本能”。
“哎，陈楚，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强项吗？”柳暗看到他那副真诚的茫然模样，不禁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不知道。”陈楚诚实地摇了摇头。
“计算，是你的强项。”柳暗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清晰而坚定，仿佛在宣告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
“计算……”陈楚重复着这个词。
“是的。”柳暗的眼神变得悠远，“你还记得在山海星的经历吗？”
陈楚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
“你的天赋，不是单一的能力，而是一个完美的、三位一体的系统，它由三个核心部分组成。第一，是超速计算力，你的大脑，在处理信息时，其运行模式并非线性，它更像一台并联了无数处理核心的量子计算机。”
“第二，是缜密的逻辑链。光有计算力还不够。你能在海量、混乱的信息中，自动筛选、甄别，并构建出最严谨的因果模型。你不仅计算了陨石的落点，还同步计算了它们之间的碰撞可能、爆炸范围、冲击波的传递路径，以及我们自身的移动速度和体力消耗，所有变量都被你纳入了一个庞大的逻辑框架，最终指向唯一的生路。”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是你的直觉。我们通常所说的直觉，往往是经验的产物。但你的直觉不同，它不是玄学，而是你那恐怖计算能力的极致体现，当计算的复杂度和速度超越了显意识的理解范畴，其结果就会以‘直觉’的形式直接呈现在你的脑海里。它是一种基于概率云和大数据模型的模糊计算的最终答案，你所谓的‘感觉’，其实是你大脑完成了亿万次推演后，给出的最优概率解，你对危险的感知，本质上就是对负面结果高概率事件的提前预判。”
柳暗的分析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陈楚内心深处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过往的一幕幕，那些被他归为“运气”的瞬间，此刻都有了全新的、合理的解释。
“我还真不知道……”陈楚被柳暗夸奖，脸颊微微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皮。
“现在你知道了。”柳暗的笑容重新变得妩媚而自信，“所以，为拳神他们复仇，洗刷这两万亿的耻辱，就靠你了，我们的人形光脑。”
“啊……”陈楚顿时目瞪口呆。理论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要知道，他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赌过。
“阿九，带路！”柳暗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对阿九下令。
“嗯嗯！”
阿九带领他们穿过几条人流熙攘的商业街，最终停在了一条偏僻、阴暗的小巷尽头，通道的尽头，是一部极速电梯，电梯门由液态金属构成，在他们靠近时如水波般向两侧散开，内部空间宽敞，足以容纳数十人。
当电梯门闭合的瞬间，陈楚感到持续数秒的轻微失重。
显示屏上，一个巨大的数字正在飞速地向下滚动，数字的跳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每一个负数的增加，都代表着他们正在远离地表，深入这颗星球的未知腹地。
陈楚的内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所填满，他见过宏伟的星际都市，也见过横跨星系的巨型空间站，但这种向地心深处开拓的工程，其难度和魄力，丝毫不亚于前者。
最终，数字在负三千一百米的位置缓缓停下，电梯运行时的巨大加速度也随之消失，平稳得仿佛从未移动过。
三千一百米，这个深度在陈楚的大脑中迅速转化为一个更具象的概念，如果按照传统建筑三米一层楼的高度计算，这相当于深入地下超过一千层楼。此时，陈楚的大脑，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已经开始了高速运转，计算碟陆星的地下深度。
在电梯门打开前的短暂寂静中，陈楚的思维已经掀起了风暴，柳暗刚刚为他点破的天赋，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效率，对眼前的现实进行着解构与分析。
他的大脑自动调取了工程学、材料学、地质学等相关知识库，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庞大的逆向工程计算。
土方量与岩石力学，结构支撑与材料科学，能源与生命维持， 维持这样一个庞大地下世界的照明、通风、温度调节、水循环和空气净化……
……
基于这些冰冷的计算，陈楚的思考重心从“震撼”彻底转向了“怀疑”。
耗费如此巨大的、甚至可以说是倾尽一个文明之力的资源，秘密地在地下建造这样一个世界，其目的真的只是为了开一个赌场吗？
这不合逻辑。
赌场虽然暴利，但其回报周期和规模，完全无法与这项工程的投入相匹配，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更为巨大的、不为人知的图谋。
这里或许是一个秘密的军事要塞，一个类似于尽头基地一样的末日方舟，甚至是一个进行着禁忌研究的实验场。
“到了。”就在陈楚的思绪如星云般翻涌时，阿九轻声说道。
液态金属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个光怪陆离、喧嚣震天的世界，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当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混合着声音、光影与复杂气味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陈楚的全部感官。
声音，不是单纯的“噪杂”，而是一首层次分明的、由人性欲望谱写的交响乐。
近处，是轮盘上钢珠与转盘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撞击声，是电子牌桌发出的迷幻悦耳的合成音效，是筹码被推上赌桌时“哗啦啦”的、如同金币雨般的诱人声响。
中景，是人群爆发出的歇斯底里的狂喜呐喊，与输光一切后压抑的、绝望的低吼交织在一起，形成强烈的悲喜二重奏。
而在更遥远的背景中，是整个巨大空间自身发出的、持续不断的嗡嗡声，那是生命维持系统、空气循环系统和无数机器设备共同奏响的低语，混合着高脚杯清脆的碰撞声和侍者机器人流畅移动时的微弱电磁音。这一切声音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能轻易将人的理智搅碎的声浪。
光影，则是一场永不落幕的迷幻盛宴。
赌场的穹顶，并非实体，而是一块巨大的全息投影幕，此刻正模拟着深邃的宇宙星空，无数星辰缓缓流转，偶尔有绚烂的流星划破天际，墙壁同样是动态的全息墙，时而变幻成瑰丽的深海奇景，无数发光的水母如灯笼般摇曳；时而又切换为燃烧的星云，瑰丽的色彩在墙面上缓缓流动。每一张赌桌本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周围环境光交织在一起，将赌客们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贪婪、紧张、狂热、绝望等种种情绪在光影变幻中被无限放大，营造出一种纸醉金迷、光怪陆离的非现实感。
气味，是无形的钩子，精准地撩拨着人的神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精心调制的、昂贵的复合香薰，前调是令人精神振奋的柑橘，中调是让人放松警惕的檀香，尾调则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带有催情效果的麝香。这股味道，与空气中飘散的高档酒水醇厚的芬芳，以及人群因极度兴奋或紧张而分泌的荷尔蒙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既诱惑又危险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独特气味。
陈楚的目光扫过整个大厅，其内部的装修风格让他感到一丝错愕，这里并非他想象中那种纯粹的、冷冰冰的未来科技风，而是将古典主义的宏伟与尖端科技的精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支撑着这片巨大空间的，是一根根高达数十米的巨型廊柱。这些廊柱由一种不知名的、呈现出温润乳白色的金属一体铸成，表面雕刻着繁复的、源自古代神话的浮雕有展翅的巨龙，有拉弓的半人马。然而，在这些古典浮雕的纹路之中，却有淡金色的能量如呼吸般缓缓流动，让冰冷的雕像仿佛拥有了生命。
地面就是岩石镶嵌着一些金属打磨，如同最深沉的夜空，完美地倒映着穹顶的模拟星辰和流光溢彩的灯火，行走其上，仿佛漫步在银河之中。
这里的奢华，并不仅仅停留在视觉层面，更体现在无微不至的“功能性”上。
每一个赌客的座位都配备了独立的微气候调节系统，可以根据个人的生理指标自动调节温度和湿度。座椅扶手内嵌着情绪安抚香氛的释放口，能在赌客情绪波动过大时，释放出镇静或令人愉悦的气体。座位前的个人终端，不仅能即时兑换筹码，还能连接全球各大奢侈品网络，让赢家在第一时间将胜利的快感转化为物质享受，这种奢华，早已超越了装饰的范畴，它是一套精密设计的系统，其唯一目的，就是让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彻底沉浸在欲望的海洋中，忘记时间，忘记风险，直至被彻底吞噬。
陈楚的视线穿过迷离的光影，开始观察那些沉浸在赌局中的人。
这里，俨然是一个放大的人性展厅。
在一张“星际轮盘”赌桌旁，人声鼎沸，一个穿着浮夸、满身珠光宝气的暴发户，正将山一样的彩色筹码猛地推向“红色”区域，他面色涨红，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火光，对着滚动的钢珠嘶吼着。当钢珠最终落入红色格子的瞬间，他爆发出野兽般的狂嚎，周围的人群也随之沸腾，无数人向他投去羡慕与嫉妒的目光。
而在不远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一张“暗物质扑克”桌前，一位衣着华贵、气质雍容的妇人，正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她刚刚输掉了最后一枚代表着她全部家当的黑色筹码，她的眼神空洞，美丽的脸庞上血色尽褪，仿佛灵魂被瞬间抽走，周围的喧嚣与她无关，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与这个狂热的世界格格不入，成了一座绝望的雕像。
在他们之间，还散布着一些真正的“猎手”，他们通常三五成群，表情冷漠，眼神锐利，沉默地观察着牌局的走向，他们的每一次下注都经过深思熟虑，精准而致命，像是在进行一场外科手术，他们不为一时的输赢所动，只专注于长期的、稳定的收益。他们是这片丛林里的顶级掠食者，以其他赌客的尸骨为食。
与这些情绪激烈、人性毕露的赌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负责主持赌局的机器荷官，它们的外形被设计成俊男美女的模样，皮肤材质无限接近真人，但它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它们的动作精准到微秒，无论是洗牌、发牌还是收取筹码，都流畅得如同一段被完美执行的程序，它们的声音是毫无情感波动的合成音，用最礼貌的言辞宣布着足以让一个人倾家荡产的结果，这种极致的、非人的冷漠，与赌客们的狂热形成了最残酷的讽刺。
在这场游戏中，你面对的不是运气，也不是另一个有情绪的对手，而是一个冰冷的、被设计用来精确收割人性的数学陷阱。
最初的几分钟，陈楚也和其他初来乍到者一样，被这股信息洪流冲击得有些眩晕，无数的画面、声音、情绪，像海啸般涌入他的大脑，试图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然而，就在这片混沌之中，他那被柳暗唤醒的“人形光脑”天赋，开始本能地、悄无声息地运转起来。
他的大脑，像一台开启了最高权限的超级计算机，开始自动执行“降噪”和“信息重构”程序，那些歇斯底里的呐喊、迷幻的灯光、醉人的酒气……所有对计算无益的“垃圾信息”被迅速过滤、屏蔽。整个赌场在他眼中的形态，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陈楚眼中，那个疯狂旋转的轮盘不再是随机的象征，钢珠被机器人以固定力道抛出，其滚动的轨迹在他视网膜上自动生成了一条清晰的、遵循牛顿力学定律的抛物线，轮盘的转速、每一格的微小磨损、空气的阻力所有变量被瞬间捕捉，在他脑中形成一个动态物理模型，钢珠最终的落点，不再是悬念，而是一个可以被提前计算出的、高概率的区间。
在陈楚耳中，那台高速洗牌机发出的“哗啦”声，被分解成了数千次独立的、细微的声响。每一张牌与机器内壁的碰撞、牌与牌之间的摩擦，其产生的音频频谱差异，都被他的听觉系统捕捉并量化，通过这些数据，他甚至能大致推演出洗牌后，关键大牌在新牌堆中的大致分布。那看似密不透风的随机性，在他面前裂开了一道道微小的缝隙。
陈楚看着人群，那些狂热的、绝望的赌客，在他眼里也变成了一组组流动的数据，他们的下注习惯、情绪波动、在输赢后的行为模式，都构成了一个可以被分析的概率分布模型，整个赌场，在他眼中被彻底解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精密子系统构成的、可计算的数学世界。
在这一刻，陈楚的发生了根本性的升华，他最初的目标，仅仅是帮助拳神他们赢回失去的两万亿，但现在，当他洞悉了这赌场背后那冰冷、精确、视人性为燃料的数学本质，以及建造它所代表的、那深不见底的巨大阴谋后，他的目标变了。
陈楚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柳暗，是她一句“人形光脑”为他打开了一扇神秘的大门，在这之前，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真正擅长什么，现在，他知道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