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的暮色总带着几分江湖气,夕阳把鼓楼的影子拉得老长,青石板路上还残留着白日里车马碾过的辙痕。欧阳逸飞勒住缰绳时,指尖还能感受到从青州带回的寒气——那是血羽教暗桩地窖里的阴湿,混着粮谷发霉的味道,此刻被徐州暖烘烘的晚风一吹,竟像场不真切的梦。
“吁——”梅降雪的白马挨着他停下,她抬手将散落的鬓发别回耳后,银质发簪在暮色里闪了闪,“罗大哥的人已经在城门候着了。”
城门下,罗文穿着件半旧的藏青短打,手里把玩着那枚磨得发亮的铁尺,见他们回来,脸上的沟壑里顿时漾开笑意:“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青州那趟差事,没少遭罪吧?”
萧寒翻身下马,将背后的长刀解下递给迎上来的捕快,喉结动了动才开口:“暗桩比预想的深,在城南粮仓底下挖了三层地窖,囤的粮食够半个青州军吃三个月。”他声音里带着疲惫,眼角的淤青还没褪——那是昨夜跟血羽教护法缠斗时留下的。
苏璃从马车里探出头,手里还捧着本账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账本核对完了,血羽教通过这条线往徐州输送了至少五次粮草,每次都用漕运伪装成商户货物。”她说话时眼尾扫过城门内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酒肆的喧嚣,让她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稍稍松了些。
罗文接过账簿往怀里一揣,拍了拍苏璃的肩膀:“这些事回班房再说。我让伙房备了酒,今天不聊公务,只论兄弟情分。”
徐州班房的后院今夜格外热闹。平日里用来晾晒文书的竹竿上挂了两盏大红灯笼,昏黄的光把青砖地照得暖融融的。长条木桌摆在院里,上面码着热气腾腾的菜:酱色发亮的把子肉,油汪汪的地锅鸡,还有一碟碟切得整齐的酱牛肉和凉拌藕。罗文拎着两坛烫好的黄酒,“嘭”地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立刻漫了开来。
“先干了这碗!”罗文给每个人倒满酒,自己端起粗瓷碗一饮而尽,抹了把嘴笑道,“青州那处暗桩,藏了快五年,历任捕头都想动它,愣是找不到头绪。这次多亏了你们几个——逸飞,你在粮仓顶上那记‘流云飞袖’,没给你师父丢人;降雪,你用银针逼退那几个毒师的手法,比你爹当年还利落;萧寒,你一刀劈开地窖石门的时候,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破山刀’;还有苏璃,若不是你从账目中看出粮草去向的破绽,咱们就算端了窝,也抓不到背后的脉络。”
欧阳逸飞举着碗,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罗大哥过奖了,要不是萧寒替我挡了那记毒镖,我哪有机会施展轻功?”他说着往萧寒碗里添了些酒,“说起来,你那刀够狠的,那护法胳膊被你劈得差点见骨,估计这辈子都不敢再用左手使剑了。”
萧寒难得勾了勾嘴角:“对付血羽教的人,不用留手。”他喝酒总是一口闷,喉结滚动的样子透着股沉稳,只有苏璃注意到,他举杯时左手微微蜷了下——昨夜为了护她躲开暗箭,手腕被划伤了,现在还缠着纱布。
梅降雪端着酒碗,目光落在苏璃手腕上的红痕上:“苏璃妹妹,你被那教徒抓出的印子还疼吗?我带了上好的药膏,等会儿给你送去。”她说话时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春日里的溪水,却没人忘了,就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昨日在地窖里用一根银簪挑断了三个教徒的手筋。
苏璃笑着摇摇头,往梅降雪碗里夹了块把子肉:“早不疼了,倒是雪姐姐,你为了追那个漏网之鱼,在冰水里泡了半个时辰,可别着凉。”她顿了顿,看向罗文,“罗大哥,我核对账本时发现,血羽教往徐州送的粮草,有一部分进了城西的‘聚贤庄’,那地方表面上是客栈,会不会也是他们的据点?”
罗文刚喝了口酒,闻言放下碗,眉头皱了皱:“聚贤庄……我知道那地方,老板是个姓周的老头,看着挺和善。你们先歇几天,这事我让人去查。”他给众人满上酒,“今晚只喝酒,别的事明天再说!”
酒过三巡,大家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欧阳逸飞说起小时候跟师父在终南山练剑,冬天掉进冰窟窿的糗事,逗得众人直笑;梅降雪讲起她爹教她针灸时,错把自己扎得满手是针眼;萧寒话不多,却在欧阳逸飞吹嘘自己轻功第一时,淡淡说了句“上次追兔子,你被树杈勾住了衣角”,让欧阳逸飞涨红了脸;苏璃则说起她爹是如何教她辨假账的,说着说着,眼眶有点红——她爹原是户部的小吏,因查出贪腐案被人害死,她才立志要当捕快,查清真相。
罗文见她情绪低落,端起碗跟她碰了碰:“你爹是条汉子,你也一样。有我们在,总有一天能把害你爹的人揪出来。”
苏璃用力点点头,仰头喝干了碗里的酒,黄酒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灯笼的光落在她脸上,映出几分倔强的红。
夜色渐深,月上中天。酒坛空了一个又一个,菜也添了好几回。欧阳逸飞已经趴在桌上,嘴里还嘟囔着要跟萧寒比轻功;梅降雪靠在柱子上,手里把玩着发簪,眼神里带着几分朦胧的笑意;萧寒还醒着,正默默给苏璃添酒,目光落在她被月光照亮的侧脸;苏璃手里转着空碗,看着院里那棵老槐树,树叶在风里沙沙响,像在说些什么。
罗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一阵暖意。他当了二十年捕头,见多了江湖险恶,也看透了人心叵测,却总在这些年轻人身上看到希望——像春夜里的星星,虽然微弱,却足够明亮。
“都早点歇着吧。”罗文拍了拍手,“明天给你们放一天假,想去哪玩去哪玩。”
萧寒扶着欧阳逸飞站起来,那小子还在哼哼唧唧;梅降雪笑着跟苏璃道别,说明天带她去尝尝徐州城最有名的辣汤;苏璃点点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月光洒在班房的青瓦上,像铺了层薄霜。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咚——咚——”,两下,已是二更天了。苏璃站在窗前,摸了摸怀里那本从青州带回的账册,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血羽教的粮道断了,这只是开始。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再难的路,好像也能一步步走下去。
夜风里,似乎还飘着酒的醇香,混着少年人的笑声,在徐州城的夜色里,轻轻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