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岛新筑的棱堡箭楼刚搭起骨架，粗粝的海风卷着木屑石粉刮得人睁不开眼。几个刚换上崭新步人甲、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的原辽军老卒，被吴起拎到杨靖面前问话。这几个都是当年跟着船队跑过滦河口的老水鬼，对这片海熟得像自家炕头。
“大…大人，”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老兵佝偻着腰，嗓子眼儿里像塞了沙子，“以前…以前是有胆儿肥的宋人商号，偷偷摸摸往滦河口送粮，运铁锅犁头啥的…可那都是小打小闹，用些破渔船，趁着月黑风高溜边儿走…”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后怕：“女真鞑子的船…是真他娘的大！比咱这新下水的五千石看着还唬人！那帮畜生，仗着船大帆硬，就在海面上横冲直撞！见着不是他们的船，管你是辽是宋，追上来就靠帮跳梆！抢了货，杀了人，把船凿沉了喂鱼！咱…咱以前的水师船小，见着那黑帆，只能绕着礁石跑，跑慢了就是个死啊！”
“哦？”杨靖负手站在棱堡半成的垛口后，望着远处铅灰色的海面，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却燃起两簇跳动的火焰，“船大？横冲直撞？好啊…”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身后肃立的吴起、小五，以及那群同样听见老兵话语、脸上露出愤恨又畏惧神色的新整编的“镇海营”军官：
“那就拿他们——练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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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渤海深处，滦河口外。**
海面难得平静，像一块微微起伏的灰蓝色绸缎。三艘昌隆号五千石新舰，呈品字形散开，巨大的船身在海面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主桅上，深蓝底色、金锚铁砧的昌隆号战旗猎猎作响。船舷两侧，新加装的“女儿墙”后，黑洞洞的神臂床弩早已上弦，粗如儿臂的弩箭闪着寒光。甲板上，披着崭新步人甲、手持长矛盾牌的“镇海营”水兵肃立如林，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海浪拍击船身的声音。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报——！”主舰“镇海”号高高的了望斗上，了望兵嘶哑的吼声撕裂了宁静，“东南！黑帆！大船！至少…至少三艘！正对着咱们冲过来！速度极快！”
来了！
杨靖按着腰间刀柄，稳步踏上船首高台。千里镜中，东南方的海平线上，三片巨大的、狰狞的黑色船帆正迅速放大！船身比昌隆号五千石还要庞大臃肿，船头包着生铁撞角，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着乌光。甲板上影影绰绰，能看见攒动的人头和反光的兵器。那气势，确实如同几头扑向猎物的海上巨鲨！
“娘的！是金狗的‘海东青’！” 吴起放下千里镜，脸色凝重，眼中却燃烧着战意，“每条船至少能塞下五百条疯狗！头儿，打还是…”
“打！”杨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磨刀石般的冷硬，“按甲字号预案！执行！”
命令瞬间通过旗语传遍三舰！
“镇海”、“伏波”、“定远”三艘巨舰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巨大的硬帆在号子声中迅速调整角度！舵手猛打船舵！船身在海面上划出巨大的白色弧线！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呈品字阵型的三艘昌隆巨舰，竟在高速航行中，如同穿花蝴蝶般，灵巧无比地完成了变阵！旗舰“镇海”号居中稍后，“伏波”、“定远”两舰如同两把锋利的尖刀，斜刺里从旗舰两翼加速前插，形成一个巨大的、向前敞开的“V”字口袋！而那三艘气势汹汹扑来的金国巨舰，正一头扎向这口袋的中心！
“床弩——预备！”各舰弩长嘶声高吼！绞盘嘎吱作响，粗大的弩箭被推上滑槽，闪烁着死亡的寒芒，遥遥锁定越来越近的目标！
金国主舰上，一个披着熊皮、满脸横肉的虬髯大汉（显然是海盗头子）站在船首，看着对面宋人船只“慌乱”变阵，竟摆出个“找死”的敞口阵型，不由得发出震天的狂笑：“哈哈哈！南蛮子吓破胆了！想跑？给老子撞过去！撕碎他们！”
金国三艘巨舰如同打了鸡血，速度再提，直扑“V”字阵型那看似薄弱的敞口！双方距离飞速拉近！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已经能清晰看到金国海盗船上那些狰狞兴奋的面孔和他们手中挥舞的弯刀、重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放！！！”
三艘昌隆舰上，弩长同时挥下手中令旗！
**嘣！嘣！嘣！嘣——！**
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炸响声连成一片！十几支粗如儿臂、带着死亡尖啸的神臂弩箭，如同来自地狱的标枪，撕裂空气，瞬间跨越三百步的距离，狠狠扎向冲在最前面的两艘金国巨舰！
噗嗤！噗嗤！噗嗤！
恐怖的贯穿声接连响起！
粗大的弩箭有的狠狠凿进厚重的船板，木屑纷飞！有的直接贯穿了船舷旁来不及躲避的海盗身体，带起一蓬蓬血雾！最致命的一支，竟精准地射断了主桅下巨大的帆索！
“啊——！”
“桅杆！桅杆要倒！”
金国海盗船上顿时一片大乱！惨叫声、惊呼声、桅杆断裂的刺耳呻吟混杂在一起！那艘被射断主帆索的巨舰速度骤减，庞大的船身在海面上笨拙地打横！后面紧跟的另一艘收势不及，船头狠狠撞上了前船的侧舷！
**轰隆！咔嚓！**
令人牙酸的巨大撞击声和木料碎裂声震耳欲聋！两艘金国巨舰如同喝醉的巨人，死死纠缠在一起，在海面上打起了转！船体严重受损，海水疯狂涌入！海盗们如同下饺子般掉进冰冷的海里，哭喊救命声不绝于耳！
只有最后一艘金国巨舰见势不妙，拼命转向，试图从“V”字阵型的边缘擦过去逃命！
“想跑？！”杨靖眼中寒光暴涨，“镇海营！看你们的了！”
早已按捺不住的“镇海营”官兵，眼珠子都红了！他们亲眼看着那些曾经如同噩梦般的金国大船，在自己新东家的战弩下如此不堪一击！一股被压抑了太久的血勇和复仇的火焰，瞬间冲垮了所有恐惧！
“放箭！放箭！射死这帮狗鞑子！”
“扔！扔他娘的！”
箭雨！真正的箭雨！密集的雕翎箭如同飞蝗般从“镇海”、“伏波”、“定远”三舰的“女儿墙”后泼洒而出！瞬间覆盖了那艘试图逃窜的金国巨舰甲板！
与此同时，几十个臂力惊人的“镇海营”老兵，狞笑着点燃了手中那黑乎乎、用油纸麻布裹紧的圆球——正是刘一手呕心沥血打造的**霹雳火球**！他们抡圆了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些冒着嗤嗤火花的死亡之球，狠狠砸向金船！
**轰！轰！轰！轰隆——！！！**
比床弩齐射更暴烈、更密集的爆炸声在金国巨舰的甲板上、船舷边疯狂炸响！火光冲天而起！浓烟裹挟着致命的碎铁片、毒蒺藜和燃烧的毒沥青，如同地狱的狂潮，瞬间席卷了甲板上所有能站立的空间！
“啊——我的眼睛！”
“火！火！烧死我了！”
“毒…毒烟！救命啊！”
惨绝人寰的嚎叫声瞬间压过了海浪！甲板上成了人间炼狱！海盗们被炸得血肉横飞，被铁片钉成刺猬，被毒烟熏瞎双眼，被黏稠燃烧的毒沥青沾满全身，变成一个个凄厉翻滚的火人！船帆被点燃，桅杆在燃烧！整艘巨舰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巨大火炬！
“靠上去！跳梆！一个不留！”吴起拔刀怒吼！
“杀——！！！”
憋足了劲的“镇海营”官兵，如同下山的猛虎，在震天的喊杀声中，顺着搭过去的跳板，凶猛地扑向那艘已经彻底失去抵抗能力的金国火船！刀光闪，血光现！复仇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宣泄！
杨靖站在“镇海”号船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血腥的屠杀。海风吹动他深青的衣袍，猎猎作响。脚下是燃烧的敌舰和垂死的哀嚎，远处是两艘正在缓缓沉没的金国巨舰。
练兵？不，这是淬火！
用金人的血与骨，给新生的“镇海营”，给昌隆号的海上利齿，开锋见血！
小五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头儿，留了几个活口，撬开嘴了。这帮杂碎果然是专门在滦河口外劫道的，背后…有南边宋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指路画线！”
杨靖眼中寒芒一闪，如同冰封的刀锋：“南边宋人？呵…好，很好。”
他目光投向西南方，那是登州，是大宋海岸线的方向。
“船掉头，”杨靖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回登州港。该去会会…咱们那些吃里扒外的‘邻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