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厮罗这“佛子”，当得也忒憋屈了。”温雅楠放下手中的密报，摇头晃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角厮罗那张愁云惨淡、皱纹能夹死蚊子的苦瓜脸，“啧啧，堂堂吐蕃赞普后裔，青唐王董毡的重孙，正儿八经的‘吐蕃皇室血脉’（虽说这血脉稀薄得快赶上高原上的氧气了），竟被挤兑成这般模样？东边李立遵那老狐狸，仗着‘清君侧’的名头，恨不得把他骨头缝里的油都榨出来；西边温甫奇那山贼头子，三天两头下山‘打秋风’，比草原上的秃鹫还烦人。盐井的利收不上来，山里的药材烂在手里运不出去，商路？那脖子卡得比牦牛还粗！连收点过路钱（税）都得提心吊胆，生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难怪啊难怪，上次见我，那眼神热切的，活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爹（虽说论年纪，我给他当儿子都嫌嫩）。”
他踱到悬挂着的巨大羊皮地图前，那上面山川河流、势力范围都用朱砂墨线勾勒得清清楚楚。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精准，沿着李立遵那涂得鲜红的“权臣领地”和温甫奇那标记着骷髅头的“匪患山区”缓缓划过。指尖所过之处，仿佛有看不见的硝烟升腾。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感慨，逐渐沉淀，最后化作一片深潭般的玩味，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做生意嘛……”温雅楠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像是在问那沉默的空气，又像是在坚定自己的某个念头，“天字第一号铁律是什么？是安稳！是太平！角厮罗，那可是咱们昌隆号签了血契的青稞酒战略合作伙伴’、高原土特产一级经销商！他那儿三天两头烽火狼烟，咱们的货怎么走？签好的订单拿什么兑现？酒坊叫乱兵砸了，驮着虫草的牦牛让温甫奇那厮劫了，损失的可是咱们昌隆号库房里叮当作响、白花花的真金白银！这哪是打他角厮罗的脸？这是明晃晃地抢咱们昌隆号的钱袋子！”
他猛地转身，袍袖带起一阵风，脸上瞬间切换出一副混合着悲天悯人与义愤填膺的复杂表情，眼神灼灼，仿佛自己正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
“我们靖王爷是什么人？那是出了名的仗义疏财，急公好义！角厮罗兄弟，再怎么说也是吐蕃王族苗裔！如今被李立遵这等倚老卖老、心怀叵测的权臣，还有温甫奇那等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专干无本买卖的山匪，如此欺凌压迫，简直人神共愤！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昌隆号立足商道，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一个义字！岂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重要伙伴身陷囹圄而坐视不理？”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这绝不是什么干涉他国内政！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举！这是维护区域商业秩序，保障合法贸易伙伴正当权益的正义行为！”
他扬声唤道：“青稞！”
话音未落，一个精干的身影已快步而入。这正是温雅楠当年从江南带出来的心腹，如今已历练成独当一面的昌隆号吐蕃事务主管，人如其号，在高原上扎下了根。
“青稞啊，”温雅楠语重心长，上前几步，厚实的手掌重重拍在年轻人略显单薄却异常坚实的肩膀上，力道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亲昵和托付，“咱们的好朋友，角厮罗可汗，这阵子可是水深火热啊。李立遵和温甫奇那俩混账东西，忒不是玩意儿！他们这么一闹腾，咱们精心布局发展规划，眼瞅着就要泡汤！根基不稳，大厦将倾啊！”
青稞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高原鹰隼般锐利，腰杆挺得笔直：“温先生，您的意思是……咱们得出手？”
“哎！话不能这么说！”温雅楠立刻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脸上写满了“我们是正经商人”的无辜，“咱们昌隆号，那可是天底下最最热爱和平的商号！
但话又说回来，为了保护我们重要战略合作伙伴的生命财产安全，为了维护这青唐地区来之不易的商业环境的稳定与繁荣，为了万千依靠这条商路吃饭的百姓生计……”
他凑近青稞，声音压得极低，脸上却绽开一个心照不宣、带着浓浓“你懂的”意味的微笑，仿佛在分享一个绝妙的商业点子，“我觉得，咱们有责任，也有必要，为角厮罗兄弟提供一些……嗯，更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案。”
他几乎是用气声在青稞耳边低语，带着诱人的蛊惑：
“长山岛那边，新到了一批响器甩手雷和袖里乾坤掌心雷，据说是工坊老师傅们的最新力作，性能那叫一个稳定可靠，操作简便，是护卫上手就能用。小巧玲珑，特别适合高原那沟壑纵横、地形复杂的特殊环境，无论是日常的治安巡查，还是遭遇突发状况时的自卫反击，效果……嘿嘿，据说好得很呐。咱们不是还闲置着一批经验丰富的安全顾问嘛？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去帮角厮罗兄弟强化一下护卫队的专业素养，提升提升他们应对区域突发风险的管控能力。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技术扶贫了？”
青稞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那光芒深处，分明是搞大事的跃跃欲试，他用力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温先生高见！属下完全明白！咱们的核心出发点，永远是为了商业安全和合作共赢！帮助角厮罗可汗梳理优化内部结构、清除不稳定因素，恢复有效治理干掉刺头，收回地盘保障商路畅通无阻扫清路霸，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共同的事业能够更加稳健、更加红火！这性质绝对跟打仗不沾边！咱们是去播种和平的种子，是去扞卫一个公平、稳定、繁荣的营商环境！”
“对喽！孺子可教也！”温雅楠满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仿佛完成了一桩利国利民的大善事。
他顺手端起桌案上那碗早已凉透、浮着一层油脂的酥油茶，豪气干云地一饮而尽，那架势仿佛饮下的不是冷茶，而是庆功的烈酒。“记住，动作要快，下手要准！
务必让角厮罗兄弟，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感受到，咱们昌隆号，是`掏心掏肺、急公好义`地在帮他！
这既是为了生意长长久久，也是为了他老祖宗董毡王在天之灵的面子！
做人做事，讲究的就是一个——仗义！”
青稞胸膛一挺，脸上瞬间笼罩着一层近乎神圣的使命感光辉，抱拳朗声道：“为了和平！为了商路永昌！为了佛子可汗不再受人欺凌！属下这就去部署！”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步伐迈得又大又急，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坚定有力的声响，那背影，简直像是肩负着拯救苍生的重任，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去“维护和平”了。
温雅楠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脸上那慷慨激昂的神色如潮水般褪去，轻轻吁了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踱回桌边，拿起那封来自靖王杨靖、字迹龙飞凤舞的信函，又仔细看了看，摇头苦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对着空气，也对着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争组织者”抱怨道：
“哎，这年头，挣点安生钱容易么我……当个商人，还得兼职给人‘平事儿’、‘擦屁股’。王爷啊王爷，您老人家在登州高坐，动动嘴皮子指点江山当‘战争组织者’，倒是潇洒。可怜我这跑断腿的，既要装圣人唱高调，又要算成本担风险……这精神损失费、行动津贴，回头可得好好说道说道……得加钱！必须加钱！”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账本，仿佛已经听到了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