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邠州三水县（今旬邑县），无数的身影在县治北面的郭家山上浮现，虎视眈眈的看着三水县城。
在他们身后的山塬上，十数道烟柱直冲天际，隐隐还有喊叫声传来。
三水县塬台沟谷，县治四面环山，一条细细的河流穿城而过，便是三水河，而这里还埋着一个名人，是唐时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侯君集。
县城往北的山谷当中十来匹快马正在向城内逃窜，郭家山上的人就那么冷漠的看着。
郭家山所在的台塬呈现出微微的箭头状，最宽处不过三百歩，塬上有一村，喊声就是从那里传来。
韩璋等人，跟在郭大嘴的身后在村中四处翻找，终究还是没找到什么值钱的物什来。
他们来得晚了一些，早就被前面的人给抢光了。
从黄龙山出来，王二带着他们这三千的流民原本想去商洛与王大梁汇合，等到富平县左近时才知道王大梁已经从汉中回了他的老家巩昌，王二又转道往巩昌的方向去，随后又经耀州终于在三水县碰到了从秦县再次出来的王大梁。
两股流民合在一处，几近六千人，开始在四处劫掠。
普通的乡镇已经难以满足五六千的流民就食，而且人多胆子便壮，因此王二和王大梁商量了一下准备取三水县城。
钱大嘴他们这一锅属于流民的后半部分，等他们到了村子时前人早就将村子给抢光了，于是没有抢到东西的人，就开始拿村民泄愤。
所谓的军纪，早就在固原和山西两处逃兵的加入后败坏了，外加长时间的饥饿，普通的流民又将手伸向了与他们一样可怜的同类。
钱大嘴带着他们这一锅，骂骂咧咧地占据了一处院子，院子里倒伏着四五具尸首，看起来是一家子，他挥了挥手叫水娃、周烂瓮带着人将尸首扔出去，自己则进了屋子。
韩璋在院子当中帮自己的娘亲韩赵氏和三个女人一起生火造饭。
从黄龙山出来以后，他们一路又开始劫掠，虽然仍旧填不饱肚子，但通过劫掠好歹也算饿不死，不过随着人数越来越多，能抢到的粮食也越来越少，仍旧是以粥煮着扒下来的树皮度日。
刚刚送米下锅，周烂瓮和水娃就回来了，周烂瓮看了看锅里，有些不满意：“咋还是这么清汤刮水的咧，早知道就从那几个死人身上剁下点肉来，好歹也是油水。”
说着他拧了一把身旁一个妇人并没有多少肉的屁股，嘎嘎怪笑道：“你说是也不是。”
没有男人的妇人，能在这里活命自然得向锅里的人委身，面对周烂瓮的调戏，这妇人根本不敢反而，反而一边迎合着一边讨好似地道：“周爷说的是。”
周烂瓮嘎嘎怪笑了几声，转头看了看韩赵氏，嘴里意有所指地骂道：“妈妈的，也不知道是谁偷吃了。”
面容最好的韩赵氏自然由锅头钱大嘴独享，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见韩璋怒目而向，周烂瓮盯着他骂道：“你瞅啥咧？”
“胡吊扯什么？”
钱大嘴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众人骂道：“干完活就找个犄角旮旯待着去，莫耽误了造饭！”
他毕竟是锅头儿，周烂瓮虽然心中很不服，但也不敢明着与之作对，只能轻哼了一声，找个地方躺着去了。
韩璋斜着眼睛看着周烂瓮，将心底的怒火压了下去。
对于周烂瓮，真是人如其名，就是个破罐子，在他们这一锅里是最凶残的那个，烧杀抢掠，可以称得上是无恶不作了。
原本韩璋其实对钱大嘴霸占欺辱他娘心中十分愤恨，但两相比较之下，对他不错的钱大嘴反而更像是个好人。
钱大嘴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韩璋将怀里一张纸掏了出来，对着他道：“怂娃，你识得字，给俺念念这说的是个啥来？”
周围的几个人也一起围了上来，满脸的好奇。
韩璋将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展平，略微看了看，便知是官府在沿途张贴的劝返书。
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迩年以来，流寇肆虐，灾荒频仍，致使尔等背井离乡，辗转流离，聚众而乱，劫掠乡里，诚为大害，望尔等速归故里，修养生息……”
“……若仍执迷不悟，首恶斩从犯配……”
“……他乡纵好，怎比桑梓？祥春已至，故园盼炊烟再起，阡陌望新犁待发。”
见韩璋在一堆人围着的中间抑扬顿挫地读着，韩赵氏心头甚至起了一丝骄傲：“我儿是鸡窝里的金蛋蛋，凤凰咧。”
直到韩璋读完，韩赵氏甚至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还没等她骄傲多久，就被一声粗鲁的声音打断。
“这他娘云里雾里说的是个啥来？”
周烂瓮的声音响起。
韩璋微微抬头瞄了他一眼，心中骂了一句泥腿子，嘴里却说道：“就是官府的安民告示，大概就是叫咱们回去，不要再为害乡间，要不然被捉住了不是斩首就是发配。”
“净胡吊扯！”
钱大嘴气呼呼地一把从韩璋手夺过那张告示，团吧团吧直接扔进了锅下架着的火堆里：“我看着官府的老爷们脑袋被驴踢了，但凡能活得下去，谁还从自己家里跑出来？”
“就是！”水娃迎合道：“再说了，官府贴着告示给谁看？咱们这群人里有几个读过书的，识的字的，纯属脱了裤子放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痛骂着官府，有人还说等啥时候捉到两个官来，定然要堵着他的鼻子放屁，看看是他的屁臭，还是老子的屁臭。
韩璋没有出声，只是略微有些可惜地看着那团火光渐渐熄灭，化为了一堆飞灰。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种十分有文笔的字儿了。
晚上吃饭时，钱大嘴带回来一个消息，韩璋也说不清是好是坏。
“明天要打县城，男人们都要出力，我跟许老五那一锅打好招呼了，咱们两锅的女人抱团，免得我们不在，被人偷了抢了东西，要是真被偷了抢了，就记住是谁，等俺们回来就找他们算账。”
后面的半句话，是钱大嘴对韩赵氏说的。
韩赵氏没有应，反而皱着眉头：“打县城，那么高的城墙，打的进去么？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你他娘的！”
钱大嘴一瞪眼睛：“你再胡吊扯，说些不吉利的话，老子扇死你！”
韩璋连忙将他娘护在了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