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火车站的月台弥漫着煤烟味,张启山望着远处驶来的蒸汽火车,指尖在腰间的枪套上轻轻摩挲。线人刚传来消息,宁夏富商彭三鞭将乘这列火车前往北平,随身携带新月饭店的黑金请柬——那是进入拍卖会的唯一凭证。
“彭三鞭在西北以马匪起家,性情暴戾,身边有八个护卫,个个是亡命之徒。”解九爷递过一张画像,上面的男人满脸络腮胡,眼神凶悍,“请柬藏在他贴身的皮囊里,想拿到手,不易。”
二月红站在阴影里,青衫的下摆被风吹得微动。他指尖转着枚铜钱,那是丫头给他求的平安符:“火车过洞庭湖隧道时会熄灯三分钟,那是唯一的机会。”
齐铁嘴摸着罗盘,指针正对着火车来的方向打转:“时辰正好,寅时三刻过隧道,阴时阴刻,适合‘借’东西。”他往张启山手里塞了张黄符,“带上这个,保准顺顺利利。”
张启山将黄符揣进怀里,对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立刻会意,转身走向站台角落的货箱——那里藏着三套列车员制服。
“丫头呢?”张启山问二月红。
“已经安排在接应的火车上了。”二月红望着火车头喷出的白雾,“她不知道具体计划,只当是正常赶路。”
火车进站的汽笛声刺破长空,彭三鞭的车厢挂在最后一节,车窗紧闭,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齐铁嘴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该我登场了。”
齐铁嘴摇着算命幡走进彭三鞭的车厢时,正撞见护卫在搜身。他赶紧堆起笑:“各位爷,在下齐铁嘴,算卦看相,不准不要钱。听闻彭老板要去北平,不如算一卦前程?”
彭三鞭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眼皮都没抬:“滚出去。”
“老板别急啊。”齐铁嘴眼尖,瞥见彭三鞭腰间鼓囊囊的皮囊,“我看您印堂发暗,此行恐有破财之灾,不过……”他话锋一转,“遇红则解,遇金则安。”
这话正好戳中彭三鞭的心事——他此次去北平,正是为了用祖传金佛换新月饭店的稀世玉佩。他皱了皱眉:“留下算算。”
齐铁嘴趁机绕着车厢转了圈,用眼角余光记下护卫的位置,指尖悄悄在桌角敲出暗号——那是二月红约定的方位密码。就在这时,火车突然减速,窗外的光线渐渐变暗——洞庭湖隧道到了。
“熄灯!”彭三鞭的吼声刚落,车厢里的煤油灯突然熄灭。黑暗中立刻响起兵刃相接的脆响,伴随着护卫的闷哼。
二月红像只夜枭,从通风口坠落在车厢中央。他指尖的铜钱划破空气,精准打中两个护卫的麻筋,同时身形如游蛇,缠向彭三鞭的手腕。彭三鞭反应极快,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刀,刀风带着腥气劈向二月红面门。
“铛!”铜钱与刀刃相撞,迸出一串火花。借着这瞬间的光亮,张启山从隔壁车厢踹门而入,军靴碾过掉落的油灯,伸手就去抓彭三鞭的皮囊。
“找死!”彭三鞭弃了二月红,短刀直刺张启山心口。张启山不闪不避,左臂硬生生受了一刀,右手却稳稳抓住皮囊,猛地扯断绳结。
隧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车厢即将重新亮起来。二月红脚尖点地,缠住最后两个护卫,对张启山喊道:“走!”
张启山揣好请柬,拽着齐铁嘴往车厢连接处冲。火车驶出隧道的刹那,他们正好撞见对面驶来的一列货车。千钧一发之际,三人跃过铁轨缝隙,重重落在货车车厢里。
彭三鞭的怒吼和枪声从身后传来,却被火车的轰鸣吞没。齐铁嘴趴在煤堆上,摸着胸口的罗盘:“我的娘,这比下墓还刺激!”
货车车厢里堆满了棉花,三人摔在上面倒不疼,只是沾满了棉絮,活像三个雪人。张启山撕开衬衫查看伤口,刀伤不深,却在流血,染红了怀里的请柬。
“佛爷没事吧?”齐铁嘴掏出金疮药,手还在抖。
“皮外伤。”张启山按住伤口,目光却被远处的景象吸引——另一列客运火车正与他们并行,车窗里,丫头正焦急地张望,看到他们时,眼睛瞬间亮了,像两盏灯笼。
二月红也看见了丫头,立刻从棉花堆里站起来,朝着对面的火车挥手。丫头笑着挥手回应,手里还举着个食盒,似乎在说给他们留了吃的。
“师娘还惦记着咱们呢。”齐铁嘴感慨道,“等拿到还魂草,可得让二爷请咱们吃顿好的。”
两列火车并行片刻,渐渐拉开距离。丫头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弯道尽头。二月红握紧拳头,指节泛白——为了那个笑容,他必须拿到还魂草。
张启山将请柬从怀里掏出来,黑金底色上绣着银色的月纹,边角烫着火漆印。“成了。”他将请柬递给二月红,“接下来,就等北平见真章了。”
货车驶入长沙北站时,天刚蒙蒙亮。三人跳下车,钻进早已等候的马车。车帘放下的瞬间,二月红突然按住张启山的伤口:“这刀上有倒刺,得赶紧处理。”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黑色的药膏,“我师父配的,专治刀伤。”
药膏抹在伤口上,传来一阵清凉,疼痛竟减轻了不少。张启山看着二月红专注的神情,突然觉得,这九门二爷,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美国商会的红木大门紧闭,副官翻墙而入时,靴底沾了片梧桐叶——那是他和张启山约定的信号,若发现日本特务踪迹,就用落叶标记。
后院的仓库亮着灯,隐约传来日语对话。副官猫着腰靠近,透过窗缝一看,裘德考正和田中凉子翻看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长沙城的布防图。
“张启山不在府中,长沙就是座空城。”田中凉子的指甲划过地图上的军火库,“只要炸掉这里,九门就成了没头的苍蝇。”
裘德考摇晃着红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弧线:“不急,等他们在北平和彭三鞭斗得两败俱伤,咱们再动手不迟。”他突然看向窗外,“好像有客人来了。”
副官心知暴露,反手将火把扔向仓库的油桶。“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染成红色。他趁乱冲出仓库,却在回廊撞见裘德考。
“张副官好身手。”裘德考拍着手,身后的卫兵举起了枪。
副官却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个食盒,摆在旁边的石桌上:“我家佛爷说,怕裘先生在长沙吃不惯西餐,特意让厨子做了些湘菜。”他打开食盒,里面是臭豆腐、剁椒鱼头,还有一碗毛氏红烧肉,香气四溢。
田中凉子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副官拿起块臭豆腐,慢悠悠地吃着,“就是想告诉二位,长沙的菜,辣得很,不是谁都能消受的。”他指了指红烧肉,“这肉得炖三个时辰才烂,急不得,否则咬不动,还得崩掉牙。”
裘德考的脸色变了变。他听懂了副官的话——张启山知道他们的计划,在警告他们别轻举妄动。
“替我谢过张佛爷。”裘德考挥了挥手,“送副官出去。”
副官走出商会时,大火已经烧到了前院。他回头看了眼火光中的太阳旗,冷笑一声——这把火,只是开胃小菜。
裘德考站在商会的废墟前,看着消防员扑灭最后一丝火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田中凉子递过一份报告:“查到了,张启山的车队往北平方向去了,同行的还有二月红和丫头。”
“看来,他们是冲着还魂草去的。”裘德考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碎片扎进掌心,渗出血珠,“彭三鞭丢了请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让北平的人盯紧新月饭店,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田中凉子点头:“那长沙这边?”
“按原计划进行。”裘德考的眼神冰冷,“陆建勋已经带人包围了九门的几家店铺,就等张启山他们在北平耗着,咱们好趁机拿下长沙。”他看着远处的梨园方向,“二月红不在,陈皮就是个没头的苍蝇,正好利用。”
此时的梨园,陈皮正对着地图发呆。桌上摆着田中凉子送来的新药,旁边是丫头咳血的帕子。他知道这药是吗啡,却狠不下心扔掉——只要能让师娘多活一天,他宁愿被师父骂一辈子。
“陈先生。”门外传来裘德考的声音,“有笔生意,想跟你谈谈。”
陈皮握紧拳头,转身看向门口。裘德考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像只等待猎物的狐狸。
陆建勋的办公室里,九门的名册被摊在桌上,其中三家的名字被红笔圈了起来。他看着窗外的夕阳,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张启山不在,二月红离城,正是他收网的好时机。
“霍家的矿场已经被咱们查封了,理由是私藏军火。”副官汇报着,“齐家的卦馆被砸了,齐铁嘴的徒弟被咱们‘请’到局里喝茶了。”
“做得好。”陆建勋端起茶杯,“解九爷呢?他可有动静?”
“解九爷闭门不出,府里防卫森严,咱们的人根本进不去。”
陆建勋冷哼一声:“老狐狸。”他放下茶杯,“去,把陈皮请来。告诉他,只要他肯指证二月红通敌,我就帮他拿到还魂草。”
副官领命而去,心里却有些发怵。陈皮的性子烈得像炮仗,怕是不好劝。
果然,没过多久,副官就鼻青脸肿地回来了:“那小子疯了,不仅不答应,还差点用剑劈了我!”
陆建勋的脸色沉了沉:“敬酒不吃吃罚酒。去,把丫头的药停了,我看他能撑多久。”
此时的梨园,陈皮正焦急地踱步。药已经用完了,丫头的咳嗽越来越重,他几次想去找裘德考,都被管家拦住了。
“陈爷,不能去啊!”管家老泪纵横,“那是火坑,跳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陈皮看着内院紧闭的房门,里面传来丫头压抑的咳嗽声,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猛地拔出软剑,劈开房门:“师娘,等我!”
软剑的寒光映在他眼底,像两团燃烧的火焰。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师娘拿到药。
北平的雪下得很大,覆盖了整条胡同。新月饭店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像悬在半空的星辰。张启山站在饭店门口,看着“新月饭店”四个金字,突然有种预感——这场拍卖会,恐怕会比他们想象的更凶险。
二月红抱着丫头走进大堂,丫头的脸色在暖光下好了些,却依旧虚弱。她看着周围穿着华丽的宾客,轻轻拽了拽二月红的衣袖:“师哥,这里的人,都在看我们。”
“别怕。”二月红握紧她的手,“有我在。”
齐铁嘴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刚看到彭三鞭了,就在那边喝酒,眼神能杀人。”他指了指角落的桌子,“还有几个日本人,看着像是田中凉子的手下。”
张启山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二楼的包厢上。那里挂着厚厚的丝帘,隐约能看见里面坐着个人,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敲击,节奏很特别——是摩斯密码。
“解九爷的人。”张启山低声道,“他说会在北平安排接应,看来就是这里了。”
拍卖师敲响了第一声槌,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张启山看着台上的第一件拍品,突然觉得,这场拍卖会,拍的不是宝物,是人命。
而千里之外的长沙,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陆建勋的军队已经包围了梨园,陈皮的软剑染上了鲜血,裘德考的笑容越来越诡异,解九爷的棋盘上,终于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子。
长沙的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