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的锣鼓声愈发急促,虞姬的水袖如流云般翻飞,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张启山借着这阵热闹,身影如鬼魅般闪过二楼回廊,军靴踏在地毯上悄无声息。他记得尹新月说过,顶层藏宝阁的入口藏在西侧露台的暗门后,此刻守卫的注意力全被戏台上的《霸王别姬》吸引,正是潜入的最好时机。
青铜暗门比想象中沉重,张启山按二月红教的手法转动门环,指尖传来细微的齿轮咬合声。门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檀香与冰晶的寒气扑面而来,他闪身而入,反手带上门,借着窗外透进的雪光打量四周——这里竟不是藏宝阁,而是一间雅致的卧房。
紫檀木梳妆台上摆着嵌玉的镜匣,墙上挂着幅《寒江独钓图》,角落里的铜炉正袅袅地冒着热气。张启山正觉不对,忽然听见屏风后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枪,却见屏风后转出个身影。
尹新月换了身海棠红的旗袍,乌发松松挽成个髻,簪着支珍珠步摇。她显然刚梳妆完,耳坠上的银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见了张启山,眼底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漾起笑意:“彭老板倒是会找地方,这露台的暗门,连我爹都未必知道。”
张启山心头一沉——竟闯错了地方。他正想找借口脱身,尹新月却已走上前,指尖轻轻拂过他肩头的落雪:“刚才在楼下说对赌钱没兴趣,原来是想上来找我?”她仰头看着他,睫毛上仿佛沾了碎雪,“早说嘛,何必偷偷摸摸的。”
“在下走错了。”张启山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告辞。”
“急什么。”尹新月侧身挡住门,旗袍开叉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我这房里可有比藏宝阁更有趣的东西,彭老板不想看看?”她转身走到梳妆台旁,拿起个锦盒,“比如这个。”
锦盒里躺着枚羊脂玉印,刻着“新月”二字。张启山瞳孔微缩——这是新月饭店的信物,据说能调动饭店所有护卫。
“我爹说,谁能拿到这印,就能娶我。”尹新月把玩着玉印,语气似真似假,“彭老板要是想要,不妨……”
话未说完,走廊突然传来听奴的低语。尹新月脸色微变,拽着张启山躲进屏风后:“别出声。”
屏风后的空隙狭窄,张启山能闻到她发间的茉莉香,还有自己军大衣上的雪水寒气。听奴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了停,随即远去。尹新月刚松口气,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藏宝阁的开门声。
“有人比你先动手。”尹新月眼中闪过精光,拉着张启山从后窗翻出去。露台的积雪没到脚踝,两人猫着腰绕到藏宝阁窗下,果然看见里面有个黑影正用撬棍撬动玻璃柜。
“是日本人。”张启山认出那人穿的和服下摆,低声道,“他们也想要还魂草。”
尹新月没说话,突然从靴筒里抽出把短刀,翻身跃进窗内。黑影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转身就想放毒烟,却被尹新月的短刀抵住咽喉。“新月饭店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她声音冷得像冰,“说,谁派你来的?”
黑影刚要挣扎,张启山已从窗外跃入,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那人软倒在地,露出领口的樱花徽章——正是日本商会的标志。
“看来不止你们想要还魂草。”尹新月踢了踢地上的人,忽然笑了,“彭老板,现在咱们算盟友了吧?”
张启山没接话,目光落在玻璃柜里的还魂草上。那草通体雪白,叶片边缘泛着银光,仿佛刚从雪山之巅摘来。他伸手去开玻璃柜,却被尹新月拦住。
“别急。”她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塞进他手心,“这是顶层通行令,三天后的拍卖会,凭这个能进贵宾席。”她凑近他,步摇上的珍珠擦过他的脸颊,“想拿还魂草,就得按规矩来。”
张启山握紧玉佩,突然明白这姑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拦他。“你为什么帮我?”
“谁说我是帮你?”尹新月转身踢醒地上的日本人,“我是不想让外人占了便宜。”她对门外喊了声“来人”,立刻有护卫进来拖走日本人,“记住,三天后的拍卖,可别让我失望。”
张启山回到房间时,齐铁嘴正对着一堆银票发愁。“佛爷,长沙那边连夜凑了三百万,可刚才听奴说,日本商会带了五箱金条来,还有那个伪满洲的贝勒爷,据说揣着溥仪赏的夜明珠呢!”他扒着窗户往外看,“彭三鞭那厮还在饭店门口叫骂,被护卫拦着,估计天亮就会闯进来。”
张启山将玉佩拍在桌上:“不用愁钱。”他想起尹新月塞玉佩时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不止是狡黠,“新月饭店的规矩,贵宾席有三次加价权,只要撑到最后一轮……”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闪过几道黑影。张启山按住枪,却见黑影翻进对面的院子——正是日本商会的住处。他和齐铁嘴对视一眼,悄悄跟了过去。
对面的房间亮着灯,隐约传来争吵声。张启山贴在窗纸上,看见日本商会会长正对着个穿军装的人鞠躬,那人肩上的星徽晃得人眼晕——竟是陆建勋的副官。
“陆长官说了,必须拿到还魂草。”副官的声音压得很低,“只要能让二月红身败名裂,多少钱都给。”
日本会长点头哈腰:“放心,拍卖会那天,我们会让张启山和二月红都活不成。”
张启山心头一凛,刚要后退,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身,正对上尹新月的眼睛。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还拎着盏灯笼,灯笼的光映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看来你们的麻烦不小。”尹新月晃了晃灯笼,“陆建勋连日本人都用上了,是想把九门一锅端?”
张启山皱眉:“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新月饭店的听奴,可不是只会听墙角。”她凑近他,灯笼的光落在他的络腮胡上,“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彭三鞭是西北莽夫,可你身上有枪伤,有硝烟味,还有……长沙城的土腥味。”她突然踮起脚,扯掉他的假胡子,“张启山,你装得可真像。”
假胡子落地的瞬间,张启山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他看着尹新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惊讶,只有了然。“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在车站第一次见你时。”尹新月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彭三鞭是我爹的老朋友,左耳朵后面有颗痣,你没有。”她把灯笼塞给他,“别被日本人发现了,我在拍卖会上等你。”
看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齐铁嘴才敢凑过来:“佛爷,这尹小姐……”
“她是友非敌。”张启山捡起假胡子,突然笑了,“至少现在是。”
三天后的拍卖会热闹得像过年。一楼大厅摆满了红木桌椅,贵宾席设在二楼的雅间,隔着雕花栏杆能看清台上的拍品。张启山穿着西装,假胡子重新贴上,刚走进雅间,就见尹新月坐在里面喝茶,旁边还放着套女人的旗袍。
“坐。”她推给他一杯茶,“今天的拍品有三件,还魂草是压轴的。”她指了指对面的雅间,“日本商会在那边,伪满洲的贝勒爷在隔壁,都是硬茬。”
张启山刚要说话,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只见彭三鞭被护卫架着,仍在挣扎叫骂:“张启山你个骗子!有种出来单挑!”他脸上缠着绷带,显然是上次打斗时受的伤。
听奴快步走到尹新月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尹新月皱眉,随即笑道:“让他进来。”
彭三鞭被推搡着进了大厅,一眼就看见二楼雅间的张启山,当即就要冲上来,却被护卫拦住。“尹小姐,你可得为我做主啊!”他对着尹新月的方向作揖,“那厮冒充我,还想偷您的东西!”
尹新月放下茶杯,声音透过扩音喇叭传遍大厅:“彭老板远道而来,辛苦了。不过这位……”她看向张启山,眼底闪着狡黠,“是我认的未婚夫,就算冒充你,又如何?”
全场哗然。齐铁嘴一口茶喷在地上,张启山也愣住了。彭三鞭更是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
“尹小姐这是……”张启山刚开口,就被尹新月捂住嘴。她凑到他耳边,热气拂过他的耳廓:“配合点,不然日本人该动手了。”
果然,对面雅间的日本会长脸色铁青,刚要使眼色,却见尹新月的护卫已经站到他身后。
拍卖会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开始。前两件拍品被日本商会和贝勒爷轮番竞价,价格炒到离谱。张启山注意到,贝勒爷每次加价,都会看一眼屏风后的黑影,显然只是个傀儡。
终于轮到还魂草登场。玻璃罩被抬上台时,全场的呼吸都屏住了——那草在灯光下泛着莹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颤动。
“起拍价,一百万现银。”拍卖师的声音带着颤抖。
“两百万。”日本会长率先举牌。
“三百万。”张启山沉声开口。
贝勒爷立刻举牌:“五百万。”
尹新月突然笑了,对张启山眨眨眼:“跟他耗。”她按下传声筒,“新月饭店加一百万,算我替张老板加的。”
全场再次哗然。谁都知道新月饭店从不参与竞价,如今竟为了个“冒牌货”破了例。贝勒爷显然没料到这出,犹豫片刻,咬牙道:“七百万。”
张启山刚要举牌,尹新月按住他的手:“别急。”她看向日本商会的方向,“松本会长,你不出价吗?”
松本脸色难看,冷哼道:“八百万。”
价格一路飙升到一千万,贝勒爷额头冒汗,终于摇了摇头。松本得意地看着张启山,以为胜券在握。
“两千万。”张启山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松本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哪来这么多钱?”
张启山没理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里面是枚龙纹玉佩,正是当年佛爷送给他的信物。“长沙九门,倾尽家产,换还魂草一命。”
尹新月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突然按下传声筒:“三千万。”她看向松本,笑容冰冷,“松本会长,还要加吗?”
松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最终恨恨地坐下。拍卖师敲下木槌:“三千万一次,三千万两次……”
就在这时,大厅外突然传来枪声。陆建勋带着卫兵冲了进来,枪口对准雅间:“张启山,你勾结日本商会,意图谋反,给我拿下!”
张启山皱眉,刚要掏枪,却见尹新月站起身,扯开旗袍下摆,露出里面的枪套。“陆长官好大的威风。”她举起玉佩,“新月饭店的地界,谁敢撒野?”
护卫们瞬间举起枪,与陆建勋的卫兵对峙。松本趁机想溜,却被尹新月的人拦住。“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她看着陆建勋,“你和日本人的交易,听奴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陆建勋脸色大变,转身想跑,却被张启山拦住。两人交手几招,陆建勋显然不是对手,被一脚踹倒在地。
“把他和松本关起来,交给北平司令发落。”尹新月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处理了件小事。她走到张启山面前,摘下他的假胡子,“现在,还魂草归你了。”
张启山看着她,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意。这姑娘看似玩世不恭,却在关键时刻帮了他大忙。“为什么?”
“因为有趣。”尹新月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而且,我爹说过,要找个能镇住我的男人。”她指着还魂草,“快拿去救你师娘吧,我跟你去长沙,看看那座城到底有什么魔力。”
齐铁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突然一拍大腿:“我就说嘛!尹小姐和佛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新月饭店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张启山抱着装还魂草的盒子,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尹新月,突然觉得这北平的冬天,似乎也没那么冷了。而他知道,这场关于还魂草的较量,只是开始——九门的未来,长沙的安危,还有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姑娘,都将是他接下来要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