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渊的目光落在吴邪脸上,像在审视一件古董。老人枯瘦的手指敲着桌面,木质桌面发出空洞的回响:“第一个问题,你觉得族长让你来取钥匙,是信你,还是……不得不信你?”
吴邪捏紧了口袋里的录音机,磁带转动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想起张起灵在录像里说的“跟我共事三年的人”,想起泗方城记录里那个总把“我来”挂在嘴边的少年。“他信我。”吴邪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他从不说废话,让我来,就一定是我能做到。”
王进渊笑了,嘴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第二个问题,你知道张家人为什么怕天授吗?”
“因为会忘。”吴邪脱口而出,随即又愣住了。忘事有什么可怕的?直到看到老人眼里的悲悯,他才突然明白——张家人怕的不是忘事,是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活。像张海客说的,忘了仇恨,忘了责任,最后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变成个空壳子。
“第三个问题。”王进渊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幅泛黄的素描,画的是片雪山,山脚下有个模糊的人影,背着长条状的东西,像是天杖,“你觉得这画里的人,是去封印夜王,还是……被夜王封印?”
吴邪盯着画里的人影,那人的姿势很奇怪,不是冲锋的姿态,倒像是在鞠躬。山尖的位置被人用红笔圈了圈,像滴凝固的血。“都不是。”他突然开口,“他是去赴约的。”
王进渊的眼睛亮了:“哦?赴谁的约?”
“赴自己的约。”吴邪指着人影的脚边,那里画着个小小的六角铃铛,“他在泗方城欠了别人的,在隐沙落许了诺,现在是去还债的。”
王进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他颤抖着把画递给吴邪:“钥匙……在画里的第三座雪山背后,那里有个冰洞,洞壁上的冰纹就是钥匙的形状。”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告诉族长,别找了,他要的答案……早就在他自己心里了……”
话音未落,王进渊的头歪向一边,手里的烟袋锅“哐当”掉在地上。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心跳声。吴邪把画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怀里。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老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给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盖了层纱。
“他走得挺安详。”胖子在门口低声说,手里还攥着刚洗出来的照片,照片上吴邪在雪山前比着剪刀手,笑得傻气。
张海客走进来,用布盖住王进渊的脸:“按族里的规矩,该火葬。”他瞥了眼吴邪手里的画,“这画……当真能找到钥匙?”
“王老先生不会骗我们。”吴邪把画递给张海客,“你看这里。”他指着雪山脚下的草甸,那里用铅笔淡淡勾了个符号,像只展翅的鸟——是张起灵在巴乃密道里画过的记号,意思是“此处有出口”。
张海杏突然“咦”了一声,从王进渊的袖口摸出另一幅画,画的同样是雪山,却在山尖画了个骷髅头:“这是什么?”
张海客对比了两幅画,脸色沉了下来:“王老先生留了后手。这幅画里的记号是假的,指向的是隐沙落的禁地,进去的人没有能活着出来的。”他把骷髅头的画烧了,“他是怕有人截胡,故意画了两幅,真钥匙只有吴邪手里这幅。”
吴邪望着窗外,张家基地的晒谷场上,小果正帮着村民翻青稞,蓝布衫在风里翻飞。“我们什么时候去雪山?”
“三天后。”张海客收起画,“得等冯的人离开镇子,他们在街口布了眼线,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三天可以去趟山那边的聚落,那里住的是不愿回归普通人生活的张家人,或许能找到族长的其他线索。”
胖子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地方?有好酒吗?”
“有个酒吧,族长以前常去。”张海客往门外走,“不过那里的人脾气怪,看到外人就拔刀,你们最好别乱说话。”
山那边的聚落藏在峡谷里,土坯房沿着山势排开,屋顶都插着面黑色的旗,旗上绣着蝎子纹。酒吧在聚落最深处,门口挂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写着“老地方”三个字。
推开门,浓重的酒气混着酥油味扑面而来。吧台后站着个络腮胡大汉,看到张海客,举了举手里的酒壶:“稀客啊,张海客,有阵子没来了。”
“来打壶青稞酒。”张海客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常来的熟客。
大汉的目光扫过吴邪和胖子,突然沉了下来:“这俩是谁?外人?”
“是族长的朋友。”张海客按住腰间的刀,“他们来找人。”
大汉冷笑一声,把酒壶往吧台上一墩:“族长?哪个族长?是那个把我们扔下不管的张起灵,还是……”
“闭嘴!”张海客的刀瞬间出鞘,寒光在昏暗的酒吧里一闪,“再敢对族长不敬,我割了你的舌头!”
酒吧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手里的酒杯、酒瓶捏得咯咯响。胖子悄悄摸出工兵铲,吴邪则注意到吧台后面的墙上,刻着个模糊的麒麟图案——是张起灵的记号。
“别冲动。”吴邪按住张海客的刀,“我们就来看看,喝完酒就走。”他指着墙上的麒麟,“这个记号,是谁刻的?”
大汉的脸色变了变,重新坐回吧台后,给自己倒了杯酒:“三年前,有个穿蓝布衫的小子来这儿,喝了三壶青稞酒,没给钱,就刻了这个破玩意儿当抵押。”他哼了一声,“说是等他回来,用天杖赎。”
吴邪的心猛地一跳:“他还说什么了?”
“说要去雪山找个老朋友。”大汉灌了口酒,“说那人欠他一顿涮羊肉,欠了快十年了。”
胖子突然红了眼眶,用胳膊肘怼了怼吴邪:“听见没?他没忘。”
吴邪别过头,望着窗外的雪山,阳光正好落在雪顶,像给山尖戴了顶金冠。原来小哥不是什么都忘了,他记得欠的涮羊肉,记得有个等他回家的朋友。
“打两壶青稞酒。”吴邪走到吧台前,“要最烈的。”
大汉看了他一眼,没多问,麻利地灌满两壶酒。吴邪付了钱,把酒壶塞进包里:“谢了。”
走出酒吧,峡谷里的风带着雪粒的味道。张海客收起刀,语气缓和了些:“这里的人对族长有怨气,当年族长封印夜王后,没带他们离开隐沙落,他们觉得被抛弃了。”
“他不是抛弃。”吴邪望着酒吧的方向,“他是怕连累他们。”就像这次让自己来取钥匙,却没说天杖藏在地震频发的老城,他总把危险一个人扛着。
胖子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纸笔:“对了,遗言还没写呢。”他趴在块石头上,笔走龙蛇:“胖爷我要是没回去,吴山居的陈皮归王盟,藏起来的金条归小花,剩下的破烂……烧了给我当陪葬。”
吴邪接过笔,想了半天,只写了一句话:“小哥,我在青铜门等你,这次换我守。”
张海杏看着他们写,嘴角撇了撇:“矫情。”却没再阻止。
三天后,天还没亮,吴邪他们就背着装备出发了。张海客选了条隐蔽的山路,能绕过冯的眼线,直达老城的下水道入口。小果背着把短刀,跟在吴邪身后,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老城以前是茶马古道的驿站,后来地震把镇子埋了,就成了现在的地下迷宫。”张海客手里的地图被雨水泡得发皱,“族长说这里的空腔里藏着天杖,具体在哪,他没说。”
下水道入口藏在片荒草丛里,掀开锈迹斑斑的井盖,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胖子捂住鼻子:“这地方能住人?怕不是早就成了老鼠窝。”
“比老鼠窝可怕。”张海客打开手电,光柱里能看到墙壁上挂着的神像,都是些面目狰狞的泥塑,脖子上挂着风干的动物头骨,“当地人说这里的神管生死,每尊神像都对应着一个死去的人,祭拜它们,就能让死者安息。”
吴邪注意到有尊神像前摆着新鲜的青稞饼,饼上还冒着热气——有人刚来过。
“走快点。”张海客催促道,“冯的人说不定也查到了老城,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找到天杖。”
下水道里岔路密布,像张巨大的蜘蛛网。吴邪沿着墙壁摸索,果然在块松动的砖头上摸到了熟悉的刻痕——是张起灵的记号,一道竖线加个圆点,意思是“往前”。
“这边。”吴邪招呼众人跟上,手电光扫过前方的通道,尽头似乎有堵墙。
刚走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胖子猛地回头:“谁?”
光柱里只有浑浊的污水,泛着泡沫缓缓流动。“可能是风。”吴邪皱眉,心里却升起一股不安。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冰冷、黏腻,像蛇的目光。
走到那堵墙前,吴邪发现墙上刻满了张家人的警示记号——三道交叉的横线,意思是“危险,勿入”。但墙的另一侧,砖缝里露出半截蓝布衫的衣角,上面有个熟悉的麒麟绣章。
“是小哥的衣服!”小果惊呼,伸手就要去推墙。
“别动!”张海客按住他,“这墙有机关,族长的记号说不定是陷阱。”
吴邪却注意到墙根的石头缝里,塞着块黑石——是能驱虫的那种。小哥从不用没用的东西,这石头肯定是故意留下的。他捡起黑石,果然在石底发现了道凹槽,形状和王进渊画里的冰纹一模一样。
“把石头嵌进去。”吴邪指着墙上的一个凹陷,“这是钥匙孔。”
张海客将信将疑地把黑石嵌进去,严丝合缝。只听“咔嚓”一声,那堵墙竟然缓缓向侧面滑开,露出后面的通道。通道里弥漫着股熟悉的腥甜——是夜王器官样本的味道!
“小心点。”吴邪举着手电先走进去,光柱里,通道两侧摆着成行的木偶,每个木偶都穿着藏袍,脸上画着张家人的记号。最前面的那个木偶,穿着和小果一样的蓝布衫,连右耳的缺口都做得一模一样。
“这……这是我!”小果吓得后退一步,撞在胖子身上。
吴邪也愣住了,他在木偶群里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穿着连帽衫,背着长条状的东西,正是张起灵的模样。更诡异的是,木偶的手里握着个小小的六角铃铛,和张海杏给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些木偶会动。”胖子的声音发颤,他指着最边缘的一个木偶,“刚才我看它是面朝左的,现在……它面朝我们了!”
吴邪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冯资料里写的“夜王能操控尸体”,难道这些木偶不是普通的泥塑,是用死人做的?
就在这时,通道深处传来手机铃声,是段老旧的彩铃——《红莓花儿开》。吴邪的录音机里,放的也是这首歌。
“谁的手机?”张海客摸出自己的手机,屏幕是黑的。
铃声是从木偶群后面传来的。吴邪壮着胆子拨开木偶,发现地上躺着个手机,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张念”。
手机自动接通了,张念的声音带着病态的兴奋:“吴邪,没想到吧?你们看到的木偶,都是按你们的样子做的,包括张起灵那个。夜王最喜欢吃执念深的人,你们越想找到他,死得就越快……”
“你想干什么?”吴邪握紧了手里的黑石,指节泛白。
“不干什么。”张念轻笑,“就是想让你看看,没有张起灵,你们什么都不是。对了,忘了告诉你,张九日已经带着冯的人往老城来了,他说……要亲手把你送给夜王当祭品……”
电话突然挂断,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吴邪看到自己的倒影里,身后的木偶眼睛里闪过红光。
“快跑!”吴邪拽着小果就往回跑,“这些木偶是陷阱,张念把夜王引过来了!”
身后传来木头摩擦的咯吱声,那些木偶真的动了起来,关节处发出“咔咔”的响声,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最前面的张起灵木偶举起了手里的铃铛,铃铛发出细微的嗡鸣,吴邪的头突然一阵剧痛——是幻觉!
“别听铃铛声!”张海客掏出匕首划破手掌,鲜血溅在木偶身上,那些木偶像是被烫到般后退了几步,“它们怕张家人的血!”
胖子趁机用工兵铲砸向木偶群,最前面的“张起灵”被砸得四分五裂,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木头,是团蠕动的白虫,和泗方城的守棺虫一模一样!
“这些是虫傀儡!”胖子的声音带着惊恐,“夜王用虫子操控木偶!”
通道里的腥甜味越来越浓,地面开始震动,头顶落下簌簌的尘土——是地震!老城的地质结构本就不稳,这么大的动静,随时可能坍塌。
“往左边的岔路跑!”吴邪指着墙上的记号,那里有个模糊的箭头,“小哥的记号,那边能出去!”
众人跟着吴邪钻进岔路,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刚才的通道塌了,把虫傀儡埋在了下面。岔路里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声和心跳声。
“还、还追吗?”小果喘着粗气,手里的短刀都在发抖。
吴邪靠在墙上,摸出青稞酒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咳嗽起来:“暂时安全了。”他看着手里的黑石,“但张念和张九日已经跟冯联手了,他们比夜王更可怕。”
张海客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手电光指向他的身后。吴邪猛地回头,只见岔路尽头的阴影里,盘踞着一条碗口粗的蛇,鳞片在光线下泛着青黑色,正是之前跟着他们的那条!
蛇的眼睛是红色的,死死盯着他们,嘴里吐出分叉的信子,信子上还挂着白色的粘液——是守棺虫的分泌物!
“是夜王的宠物。”张海客的声音发寒,“它在给夜王引路。”
蛇突然猛地扑了过来,速度快得像道黑影。吴邪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黑石,蛇在距离黑石半尺的地方突然停住,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了,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转身钻进了黑暗。
黑石在掌心发烫,吴邪突然明白王进渊最后那句话的意思——钥匙不在冰洞里,就在这黑石里。它不仅能驱虫,还能震慑夜王的造物,这才是张起灵留下的真正武器。
“继续走。”吴邪把黑石揣进怀里,“天杖一定就在前面,我们必须找到它。”
岔路的尽头渐渐有了光亮,是种冰冷的白光,像月光透过冰层照进来。空气里的腥甜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冰雪的寒气。
“快到了。”张海客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却难掩兴奋,“这是雪山融水的味道,前面应该有出口通到隐沙落!”
众人加快脚步,光亮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水流声。吴邪摸出王进渊的画,对照着记忆里的雪山轮廓——他们离钥匙,离天杖,离张起灵的秘密,只有一步之遥了。
而在他们身后的黑暗里,蛇的眼睛再次亮起,这一次,它的身后跟着更多的红眼睛,密密麻麻,像片移动的血河。夜王,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