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深处的机关枢纽在军刀劈砍下迸出火星,青铜罗盘的碎片飞溅,九根锁链应声崩断。齐铁嘴被震得后退三步,扶着岩壁大喊:“成了!罗刹海市的阵眼破了!”
张启山喘着粗气回头,只见二月红站在坍塌的石堆前,手里攥着半片海棠花瓣——那是从幻境里带出来的唯一“实物”,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丫头……”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真的走了……”
“醒了就好。”张启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触到的衣料冰凉,“再不走,咱们都得埋在这儿。”
洞穴中央的干尸突然剧烈晃动,锁链“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那是青乌子的尸身,历经千年不腐,胸口捧着的陨铜碎片泛着幽蓝的光,映得干尸的脸诡异而狰狞。
“轰隆——”
地动山摇,洞顶的碎石如雨般砸落。青乌子的干尸猛地坠落,锁链崩成碎铁,陨铜碎片从尸身胸口滚落,在地上弹了两下,停在张启山脚边。
“佛爷!”张副官拽着两人往外冲,“快!洞穴要塌了!”
陈皮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九爪钩攥得死紧,眼神却没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茫然。他看着青乌子的尸身被碎石掩埋,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原来……连青乌子自己都守不住这破铜烂铁。”
四人踉跄着冲出洞穴,身后的山体轰然坍塌,烟尘弥漫中,仿佛能听见无数幻象在嘶吼、在消散。张启山回头的瞬间,下意识地弯腰捡起脚边的陨铜碎片,塞进怀里——这动作几乎是本能,像冥冥中自有指引。
“站住!”
熟悉的洋文喊声响起来,裘德考带着几个随从堵在山口,手里的探测仪屏幕闪烁着红光,直指张启山的胸口。“陨铜在你身上!”他的眼睛亮得吓人,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因贪婪而放大,“把它交出来!”
“疯子!”齐铁嘴气得跳脚,“没看见山体在塌吗?再不跑,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裘德考却像没听见,探测仪的红光越来越亮,映得他脸泛诡异的潮红。“长生……我就要长生了……”他喃喃自语,突然指着张启山身后,“教授!您看!陨铜能让死人复活!”
众人回头,身后只有坍塌的烟尘,哪有什么“教授”?显然,裘德考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幻觉——他心心念念的“鸠山教授”,早在多年前就死在了矿山里。
“他没救了。”张启山压低声音,“副官,带二爷和陈皮先走,我引开他们。”
“佛爷!”尹新月的声音突然从侧面传来,她不知何时绕到了山口侧翼,手里举着块石头,“我帮你!”
张启山还没反应过来,尹新月已经将石头砸向裘德考的探测仪!仪器“滋啦”一声冒出黑烟,屏幕彻底黑了下去。裘德考尖叫着扑过去捡仪器,随从们也乱了阵脚。
“走!”张启山拽着尹新月,趁乱冲出包围圈,与张副官等人汇合,头也不回地钻进密林。
裘德考在烟尘里嘶吼,随从们想追,却被他死死拦住:“别追!陨铜的辐射还在!它跑不了!”他抱着冒烟的仪器,对着空气傻笑,“教授,您看,我找到它了……我们能长生了……”
密林深处,陈皮突然停下脚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斑驳陆离,却照不进他眼底的空洞。“我不跟你们走。”他低声说,九爪钩在掌心勒出红痕,“长沙城容不下我,红府也回不去了。”
二月红看着他,眼神复杂:“你想去哪?”
“不知道。”陈皮自嘲地笑了笑,“或许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坑,自己埋了自己。”他顿了顿,突然从怀里掏出块沾血的海棠木,塞给二月红,“这个……还给你。师娘的东西,不该在我这儿。”
二月红接过木牌,指尖触到上面浅浅的刻痕——是丫头亲手刻的海棠花。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皮转身走进密林,蓝布衫的衣角在树影里一闪,便没了踪迹。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在湘江边见过一个钓鱼的怪人,九爪钩当鱼竿用;也有人说在矿山废墟旁见过一个疯子,对着石头喃喃自语,像在唱戏。
长沙城的美国商会里,裘德考正对着空椅子说话。椅子上铺着和服,那是他从鸠山墓里偷来的遗物。“教授,您别急。”他用小刷子细细擦拭着探测仪,“陨铜的辐射还在,我很快就能找到它。到时候,我们就能一起研究长生的秘密了……”
“砰”的一声,商会的大门被踹开,陈皮站在门口,满身风霜,九爪钩滴着水——他刚从湘江边过来。“裘德考!”他的声音沙哑,“把陨铜的秘密告诉我!最后一块碎片在哪?”
裘德考吓得缩到椅子后,指着陈皮尖叫:“你是谁?!教授!有刺客!”
随从们冲上来,却被陈皮的九爪钩打得人仰马翻。他的动作狠戾如狼,招招致命,显然是豁出了性命。“说不说?!”九爪钩抵住裘德考的咽喉,钩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
“在……在白乔寨的沼泽……”裘德考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最后一块碎片沉在沼泽底……能造……能造最真实的幻境……”
陈皮的眼睛亮了,随即又黯淡下去。最真实的幻境,终究也是幻境。他猛地收回九爪钩,转身就走,留下满地哀嚎的随从和疯疯癫癫的裘德考。
“抓住他!”
商会外突然响起枪声,陆建勋带着卫兵围了上来。陈皮刚冲出大门,就被子弹打中肩膀,踉跄着摔倒在地。陆建勋踩着他的背,得意地笑:“陈皮,你也有今天?”
陈皮咳出一口血,看着陆建勋的脸,突然笑了:“你抓我没用……陨铜在张启山手里……”
“我知道。”陆建勋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但抓不到张启山,抓你也行。九门的人都看着呢,我倒要看看,谁敢再跟我作对。”
司令部的地牢里,霍三娘看着铁栏后的陈皮,眼神冷漠。“陆长官让我劝你招供。”她将一碗水放在地上,“说出张启山的下落,或许能留你条全尸。”
陈皮没看那碗水,只是盯着地牢顶上的破洞,那里能看见一小片天。“霍三娘,你别装了。”他突然说,“你以为陆建勋真信你?他不过是想借你的手除掉我和张启山,最后再吞了你的霍家。”
霍三娘的脸色变了变,转身就走。走到地牢门口,她突然停下:“矿山塌了,陨铜碎了。你和张启山争了这么久,到底图什么?”
陈皮的嘴角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图什么呢?图丫头活过来?图师父看他一眼?图自己不再是那个被人欺负的海岛野种?到最后,什么都没图到,只剩下满身伤痕和一座空坟。
霍三娘回到霍府时,管家正焦急地等在门口:“小姐,家里的叔伯们又在闹了,说要把你换下来,让二爷的儿子接管盘口。”
“让他们闹。”霍三娘摘下耳环,随手扔在桌上,“陆建勋快完了,张启山不会放过他。等长沙城的风平浪静了,我自有办法收拾他们。”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红府,那里的海棠树影影绰绰,像个沉默的故人。
张府的密室里,张启山正对着陨铜碎片发呆。碎片被放在特制的木盒里,幽蓝的光透过木缝渗出,映得他脸泛冷光。尹新月端着参汤进来,轻声道:“别想了,齐铁嘴说这碎片留不住,过几日就会自行消融。”
“我在想青乌子。”张启山的声音低沉,“他守了一辈子陨铜,最后还是没能护住。你说,我们守护的东西,真的值得吗?”
尹新月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值不值得,不是别人说了算的。你守长沙,是因为你想让这里的人好好活着;二爷守丫头的坟,是因为他念着那份情;就连陈皮……他守的或许不是陨铜,是心里那点念想。”
张启山看着她,突然笑了。他打开木盒,拿出陨铜碎片,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走到窗边,用力扔了出去!
碎片划过夜空,像一颗坠落的流星,最终落入湘江,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随即沉入水底,再也没有发光。
“这样,就都结束了。”张启山搂住尹新月,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以后,我们守着彼此就好。”
尹新月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突然觉得,那些关于陨铜的纷争,那些生离死别的痛,都随着那朵水花,沉入了湘江底。
几日后,陆建勋被南京政府撤职查办,罪名是“滥用职权,私通洋人”。据说揭发他的是霍三娘,她手里握着陆建勋与裘德考交易的证据。陆建勋被押上火车时,疯疯癫癫地喊着“陨铜”“长生”,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裘德考被驱逐出长沙,据说回了美国,从此杳无音信。有人说他在纽约开了家古董店,专卖假的陨铜碎片;也有人说他疯了,整天对着一块普通的铜片说话,说那是“来自东方的长生石”。
陈皮从地牢里消失了,没人知道是谁救了他。有人说看到二月红深夜去过地牢,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装着海棠酥;也有人说是霍三娘放了他,毕竟,九门的人,总不能真的让他死在陆建勋手里。
红府的海棠树又开了花,二月红坐在树下喝茶,时怀婵偶尔会来陪他。两人不说往事,只聊天气,聊草药,聊白乔寨的银饰。阳光透过花瓣落在茶盏里,漾起细碎的金辉,像谁的笑容,温柔而遥远。
张启山和尹新月的婚礼办得很热闹,九门的人都来了,连一向不露面的解九爷都亲自到场。齐铁嘴当司仪,念的还是那本《三字经》,念到“人之初”时,突然哽咽了——他想起了很多人,想起了丫头,想起了陈皮,想起了那些永远留在陨铜世界里的幻象。
婚礼的鞭炮声里,张启山看着尹新月的笑脸,突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守住某样东西,而是守住心里的那份念想,守住身边的那个人。
很多年后,长沙城的老人们会说,在某个阴雨天,能听见湘江里传来铃铛响,像有人在唱《游园惊梦》,唱腔婉转,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而那三块陨铜碎片,一块埋在长白山的雪下,一块沉在湘江的水底,一块融在红府的海棠树下。它们或许还在制造着小小的幻境,或许早已化作尘埃,但那些因它们而起的故事,那些关于爱与执念、守护与放下的记忆,却像长沙城的烟火,永远留在了岁月里,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