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勋的皮靴踩在司令部地牢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二月红被铁链锁在石壁上,三天水米未进,嘴唇干裂得像枯树皮,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二爷,考虑得怎么样了?”陆建勋蹲下身,手里把玩着那几片“鸠山报告”的残页,“只要你带我进最后那条秘道,我就放了你,还把红府还给你。不然……”他用残页拍了拍二月红的脸,“这些东西要是公布出去,你红家百年清誉,可就全毁了。”
二月红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有条件。”
陆建勋挑眉:“你说。”
“给我一套干净的戏服,一壶好酒。”二月红的目光落在地牢角落,那里曾是丫头送食物时站过的地方,“进墓前,我要唱一出《锁麟囊》。”
“耍花样?”陈皮在一旁忍不住开口,短刀在手里转得飞快,“陆长官,别信他!”
陆建勋却笑了:“准了。不就是唱戏吗?只要能找到陨铜,让他唱三天三夜都行。”他站起身,对卫兵吩咐,“按他说的办。”
两日后,矿山废墟前,二月红穿着一身月白色戏服,腰间系着海棠纹样的玉带。霍三娘提着食盒走来,将一壶温热的女儿红放在他面前:“陆建勋在秘道入口埋了炸药,想等拿到东西就炸了你。”她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塞给他一块碎玉,“这是霍家祖坟的令牌,拿着它,能从秘道的暗格里出去。”
二月红捏紧碎玉,抬头看她。霍三娘的眼圈有些红,却强装镇定:“别误会,我只是不想九门再少个人。”转身就走,旗袍的开叉扫过碎石,像只仓促飞走的蝶。
锣鼓声起,二月红抬手亮相,唱腔在山谷间回荡:“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他唱得字正腔圆,眼神却扫过陆建勋身后的卫兵——每人腰间都别着炸药引信,显然是没打算让他活着出来。
“走!”陆建勋不耐烦地挥手。
秘道入口阴冷潮湿,二月红走在最前面,指尖的碎玉微微发烫。他知道,霍三娘给的令牌不止能开暗格,还能触发秘道中段的流沙机关——那是先辈们留下的最后防线。
走到中段时,他突然停步,转身对陆建勋笑道:“陆长官,你看这石壁上的画。”
陆建勋凑近查看,陈皮也好奇地探头——就在这时,二月红猛地将碎玉按进石壁的凹槽,同时将手里的酒壶砸向对面的火盆!
酒液遇火燃起熊熊烈焰,火光中,石壁突然裂开,流沙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中计了!”陆建勋怒吼,拔刀就砍,却被流沙挡住去路。
二月红纵身跃入暗格,石壁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只留下陆建勋和陈皮的怒骂声被流沙吞没。他靠在暗格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消失,终于支撑不住,滑坐在地,戏服被冷汗浸透。
三日后,长沙城贴满了通缉令,二月红的画像被画得面目全非。红府的大门被贴上封条,霍三娘站在街角看着,手里捏着块刚买的海棠酥——那是丫头以前最爱吃的。
“他会去哪?”身后传来齐铁嘴的声音。
霍三娘转身,将海棠酥递给他:“张副官在城外破庙等你,带上这个,二爷爱吃。”她顿了顿,“告诉二爷,陆建勋的人在白乔寨布了眼线,让他小心。”
齐铁嘴接过海棠酥,心里一动:“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欠丫头的。”霍三娘转身走进巷弄,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当年她求我护着二爷,我没答应。现在,该还了。”
破庙里,二月红接过海棠酥,指尖微微发颤。齐铁嘴将张启山的计划和盘托出:“佛爷生病前就料到陆建勋会狗急跳墙,让我们先去白乔寨躲着,那里有他早年埋下的暗线。”
“白乔寨……”二月红想起族中记载,那是个与世隔绝的村寨,藏在湘西的深山里,“我先人曾在那里采过药,说那里的人懂陨铜的克制之法。”
“那正好!”齐铁嘴眼睛一亮,“佛爷的幻觉越来越重,说不定白乔寨有办法!”
三日后,长沙城门口,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缩在墙角。齐铁嘴抹了把脸上的泥,对身边的张副官低声道:“搜得紧,只能从狗洞钻出去。”
张副官皱眉:“太脏了。”
“命重要还是干净重要?”齐铁嘴踹开虚掩的石板,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快点,巡逻兵快来了!”
两人钻进狗洞,爬了半盏茶的功夫才钻出城外,浑身沾满了污泥。齐铁嘴瘫在地上喘气,突然指着远处的胖身影:“那不是‘混血张’吗?他怎么在这?”
混血张是个中俄混血的胖子,常年在湘西游荡,消息灵通得很。他看到两人,眼睛一亮,颠颠地跑过来:“八爷?张副官?你们这是唱哪出?”
齐铁嘴把他拉到树后,简单说了情况。混血张一拍大腿:“巧了!我正要去白乔寨送货,那里的汉人首领是我表舅,我带你们去!”
白乔寨的吊桥悬在深谷之上,寨门两侧站着挎刀的苗人,银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混血张递上信物,为首的苗人打量着齐铁嘴和张副官,眼神警惕:“汉人?我们不欢迎。”
“他们是神医的朋友!”混血张赶紧解释,“来给大土司的孩子看病的!”
苗人这才放行。寨子里的房屋都是吊脚楼,女人们穿着蓝布裙在溪边捶洗衣物,看到他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窃窃私语。
“表舅在那边!”混血张指着最大的那座吊脚楼。
汉人首领姓王,是个络腮胡的壮汉,正坐在院子里劈柴。看到张副官,眼睛一亮:“这身板,能打!”他扔下斧头,“留下当脚夫,管饭。”
齐铁嘴刚想拒绝,却被张副官拉住。夜里,两人躺在柴房里,张副官低声道:“王首领眼神不对,好像在试探我们。”
“我看他是想让我们去送死。”齐铁嘴压低声音,“刚才听到他跟苗人说‘树葬’‘祭品’,没好事。”
果然,三日后,王首领召集所有汉人脚夫,宣布要选十个人去深谷:“大土司的小儿子早夭,要进行树葬,你们去帮忙抬棺。”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一个老脚夫颤声道:“那深谷邪乎得很,进去的人从没出来过!”
“不去的,现在就滚出寨门!”王首领拔出刀,“谁去?”
张副官刚想说话,却被齐铁嘴拉住。齐铁嘴挤出笑容:“我们去!有饭吃就行!”
深谷入口雾气弥漫,参天古木的枝干扭曲如鬼爪。大土司时怀婵穿着黑色丧服,怀里抱着个小小的棺木,脸上没有泪,眼神却像深谷的潭水般幽深。
“进去吧。”她声音沙哑,“把他放在千年榕树下,别回头。”
脚夫们抬着棺木,战战兢兢地走进深谷。齐铁嘴走在最后,突然发现混血张也混在人群里,正冲他使眼色。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
混血张压低声音:“王首领收了陆建勋的钱,说要把你们当祭品!快走,我知道有条小路!”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脚夫突然惨叫一声,掉进了隐藏在落叶下的陷阱!陷阱里传来骨头碎裂的声响,接着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快跑!”张副官拉着齐铁嘴就往回跑,军刀出鞘,砍断了迎面扑来的藤蔓。
混乱中,齐铁嘴瞥见那口小棺木摔在地上,棺盖裂开,里面却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尸体!
“是假的!”他大喊,“他们在骗我们!”
雾气越来越浓,四周传来诡异的歌声,像是无数个孩子在笑。张副官护着齐铁嘴往谷外冲,却发现来时的路早已消失,眼前只有一面光滑的石壁,上面刻着与矿山相同的符号。
“完了,这是个阵法。”齐铁嘴瘫坐在地,罗盘在手里疯狂转动,“我们被困住了!”
与此同时,白乔寨深处的农家院,张启山躺在床上,额头上渗着冷汗。莫测正用银针给他施针,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他突然抽搐起来,抓住莫测的手腕大喊:“丫头!别放血!那是陨铜的圈套!”
“佛爷!醒醒!”莫测用力掐他的人中,“我是莫测,不是丫头!”
张启山猛地睁开眼,眼神清明了一瞬,随即又陷入迷茫。他看着窗外的竹林,喃喃道:“白乔寨……时怀婵……她是鸠山的女儿……”
莫测心里一惊——她在北平学医时,曾见过鸠山的照片,大土司时怀婵的眉眼,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似!
深谷里,雾气渐渐散去,露出石壁上的画像——画上是个穿着和服的女子,怀里抱着个婴儿,旁边的落款是“鸠山爱女,时怀婵”。
齐铁嘴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大土司是日本人的女儿!她在找什么?”
张副官指着画像下的凹槽:“那里面有东西!”
他伸手去摸,凹槽里竟放着块青铜碎片,与张启山那块一模一样!碎片入手的瞬间,深谷突然剧烈摇晃,千年榕树的根须破土而出,像巨蟒般缠向众人!
“快扔了它!”齐铁嘴大喊。
张副官将碎片扔向榕树,碎片在空中炸开,绿光一闪,榕树突然停止了攻击,根须缓缓缩回地下。石壁在绿光中裂开,露出一条通往外界的小路。
“走!”张副官拉着齐铁嘴冲出去,身后的歌声渐渐消失在雾气里。
农家院里,张启山的幻觉终于平息。他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月光,对莫测低声道:“告诉时怀婵,我知道她要找什么。让她来见我,不然,整个白乔寨都会变成第二个矿山。”
莫测看着他清明的眼神,知道他终于清醒了。她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夜色——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将会揭开一个横跨二十年的秘密,也会将所有人都卷入更深的漩涡。
深谷外,齐铁嘴和张副官瘫坐在草地上,看着天边的启明星。齐铁嘴突然笑了:“佛爷说得对,越是危险的地方,越藏着真相。”
张副官望着白乔寨的方向,握紧了军刀:“我们得尽快找到佛爷,时怀婵不对劲。”
晨曦穿透竹林,洒在两人身上,带着一丝暖意。他们不知道,时怀婵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带着卫队往农家院赶来;也不知道,陆建勋的人已经潜入了寨门,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白乔寨的雾气,比矿山的更深。那些关于陨铜、关于时怀婵、关于鸠山的秘密,像藤蔓般缠绕在一起,勒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张启山能否解开幻觉的纠缠?齐铁嘴和张副官能否摆脱王首领的追杀?时怀婵的真实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答案,或许就藏在那片迷雾笼罩的深谷里,藏在每个人都不愿触碰的过往里。而这场跨越生死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