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的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尹新月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换药。镊子夹着浸了酒精的棉球,轻轻擦过胸口的伤口,张启山闷哼了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疼就说一声。”尹新月的声音放软了些,指尖不自觉地避开伤口周围的淤青,“二月红那剑可真够狠的,再偏一寸,你就得去见阎王了。”
张启山扯了扯嘴角,想说句玩笑话,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心里苦。”
“苦就能拿你撒气?”尹新月把沾了血的棉球扔进托盘,语气愤愤不平,“丫头临走前特意嘱咐他要顾全大局,他倒好,整天把自己关在红府,连丫头的葬礼都不上心!”
她越说越气,突然放下镊子站起身:“不行,我得去骂醒他!”
张启山想拦,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你躺着别动,这事我去处理。”尹新月抓起披风就往外走,军靴踩在地板上噔噔作响,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红府的大门紧闭着,尹新月拍了半天门,才有个老仆颤巍巍地开了条缝。“尹小姐,二爷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他不见也得见!”尹新月推开老仆闯进院子,正看见二月红坐在廊下,手里摩挲着丫头绣了一半的帕子,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院子里的白绫还没撤,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谁在哭。
“二月红!”尹新月走到他面前,声音清亮,“你就打算这么颓废下去?丫头用命换你活着,不是让你在这里装死的!”
二月红没抬头,手指依旧捻着帕子上的银线。
“张启山为了帮你稳住日本人,挨了你一剑,现在还躺床上不能动!”尹新月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你倒好,整天守着这间空屋子,对得起丫头的嘱托吗?对得起张启山的兄弟情吗?”
二月红终于抬了抬头,眼底是化不开的死寂:“与你何干。”
“怎么与我无关?”尹新月气得发抖,“我是张启山的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是再这么消沉下去,我就把丫头的信拿出去贴满长沙城,让所有人都看看,九门二爷是个只会躲起来哭的孬种!”
二月红的手指猛地收紧,帕子上的银线被扯断了一根。他站起身,转身走进内堂,重重地关上了门。
尹新月看着紧闭的房门,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长沙城的巷子里,陈皮像个游魂一样走着。丫头的死像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疼得他喘不过气。路过街角的面馆时,他听见两个摊贩在闲聊。
“听说了吗?红府的那位昨晚没了。”
“就是那个总跟在二爷身边的病秧子?可怜哦,听说临死前想吃碗阳春面,跑遍了长沙城都没找到开门的馆子。”
“谁让她命薄呢,大半夜的想吃面,活该……”
后面的话,陈皮没听清。他只觉得一股血气冲上头顶,眼睛瞬间红了。他一步步走到那两个摊贩面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枚铜钱,铜钱在指间转得飞快。
“你们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摊贩见他眼神凶狠,有些发怵:“没……没什么……”
陈皮没再说话,只是猛地出手。铜钱划破空气,带着破空声,精准地打在两个摊贩的太阳穴上。两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血溅在面馆的白布幌子上,像开了朵妖异的花。
陈皮看着地上的尸体,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师娘,我为你报仇了……”
他转身就走,没注意到街角的阴影里,张副官正带着人赶来。张副官看到地上的尸体,脸色一变,立刻下令:“追!”
然而,就在他们要追上去时,陆建勋带着一队卫兵突然出现,拦住了去路。“张副官,这么晚了,带着人在街上晃悠,想干什么?”
“陆长官,我们在追捕杀人犯!”张副官急道。
“杀人犯?”陆建勋慢条斯理地掏出怀表,“我怎么没接到报案?依我看,是你私自带兵,想扰乱治安吧?来人,把他们带回警局问话!”
卫兵们立刻上前,将张副官的人围住。陈皮趁机拐进小巷,消失在夜色里。
张副官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陆建勋是故意的——他想放陈皮走,让陈皮去搅乱九门,搅乱长沙城。
第二天一早,丫头的葬礼如期举行。张启山穿着黑色的长衫,胸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执意要亲自去送丫头最后一程。尹新月扶着他,看着队伍最前面的二月红,他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背影萧索,像株被秋霜打过的芦苇。
到了张家祖坟,二月红遣散了所有人,说要独自送丫头最后一程。张启山不放心,让尹新月在外面等着,自己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二月红抱着丫头的骨灰坛,一步步走向早已挖好的墓穴。他蹲下身,正要将骨灰坛放进去,脚下突然一松,整个人竟往下陷去!
“二爷!”张启山赶紧冲过去,伸手去拉他。
二月红却已经稳住了身形,他低头一看,脚下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块松动的青石板。石板下黑漆漆的,隐约能看见向下的台阶。
“这是……盗洞?”张启山皱眉。
二月红没说话,伸手掀开石板,一股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点燃火折子,火光中,一条狭窄的通道蜿蜒向下,墙壁上还留着新鲜的挖掘痕迹。
“是反打的盗洞。”二月红的声音有些发沉,“挖洞的人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是冲着我们祖坟来的。”
张启山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日本人最近在矿山周围的频繁活动,又联想到这盗洞,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看来不能再等了。”他对二月红说,“日本人的动作越来越快,矿山里的秘密,我们必须尽快查清楚。”
二月红捏着火折子的手紧了紧,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你先回去,我进去看看。”
张启山知道他的脾气,没再劝阻,只是道:“小心点,我在外面等你。”
二月红点了点头,弯腰钻进了盗洞。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布满了抓痕,显然挖洞的人很匆忙。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开阔起来,竟是一间密室。
密室里积满了灰尘,正中央放着两口棺材,棺材盖都敞开着,里面的尸体早已腐烂,只剩下骨架。但从骨架的姿势来看,两人都是脸朝下趴着的,像是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二月红走近一看,棺材板上刻着的名字,竟是他族中两位失踪多年的先辈!
他心里一震,目光扫过四周,只见墙壁上贴满了泛黄的纸,上面用日文和中文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一些手绘的图纸,标题处赫然写着《鸠山报告》。
他走上前,仔细看着那些文字,越看心越沉。原来多年前,日本学者鸠山曾以研究古文化为名,邀请他的几位先辈进入矿山,说是发现了重大的考古发现。
墙壁上的文字记载着他们在矿山里的经历:他们发现了一处巨大的拱门,拱门上刻着一行古老的文字,翻译成中文是——“入此门者,当放弃一切希望”。
拱门后面是什么,报告里没有写,只留下几行潦草的字迹:“陨铜……幻觉……不能相信眼睛……”
二月红的目光落在墙壁最深处的一行字上,那是用鲜血写的,早已干涸发黑:“如有后人入此门者,当还原事件之真相。”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仿佛能感受到先辈临死前的绝望与不甘。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张启山在洞口等得有些心急。他看了眼身边的尹新月,她正踮着脚往洞口望,眉头紧锁。
“再等等。”张启山安慰她,心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洞口突然传来响动,二月红从里面爬了出来,脸上沾着灰尘,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空洞,而是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丝决绝。
“里面有什么?”张启山问道。
二月红没回答,只是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准备一下,我们去矿山。”
张启山愣了愣,随即明白了。看来密室里的发现,终于让他振作了起来。
“好。”张启山点了点头,“我马上去安排。”
尹新月看着二月红,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不会一直消沉下去。
三人转身离开祖坟,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张启山看着身边的二月红,又看了看走在另一边的尹新月,突然觉得,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险,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而此时的长沙城里,陈皮正躲在一间破庙里,手里攥着丫头的一缕头发。他看着窗外的月光,眼神越来越冷。他不知道二月红和张启山的决定,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就这么算了。陆建勋、日本人,所有伤害过丫头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矿山深处的秘密,《鸠山报告》的真相,还有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阴谋,都将在他们踏入矿山的那一刻,缓缓揭开神秘的面纱。而九门的命运,长沙的未来,也将因此迎来巨大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