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帆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吴邪捏着那把冰冷的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盯着张海客,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锐利:“所以,张念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张家,也不是为了夜王,只是为了报复小哥?”
张海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支烟点燃。烟雾在帐篷里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不全是。他恨族长,但也确实信‘夜王食天’的传说。他觉得只要能控制夜王,就能获得长生,建立一个由他说了算的新张家。”
“长生?”吴邪嗤笑一声,钥匙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他没见过守棺虫啃食尸体的样子,没见过泗方城那些被虫子掏空的骸骨?长生从来都是最恶毒的诅咒。”
帐篷的门帘被风掀开,小果抱着一捆柴进来,冻得鼻尖通红。他听到两人的对话,把柴扔进火炉,低声说:“张念的妻子,是我姑姑。”
吴邪和张海客同时看向他。
小果往火炉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高,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姑姑当年是德加最有名的医生,救过很多人。她劝过张念,说夜王的秘密不能碰,可张念听不进去。那场火……我就在现场,躲在柴火垛后面,看着姑姑把张念推出火场,自己被烧得……”他的声音哽咽了,说不下去。
吴邪想起那七具无头尸体,突然明白过来:“那七个人,是张念岳父派来阻止他的?”
“是。”张海客吐出一口烟,“老岳父是德加的头人,最疼这个女儿。女儿死后,他派了七个最信任的护卫来杀张念,结果反被张念用守棺虫杀了,头被砍下来挂在德加的村口,示众了三天。”他掐灭烟头,“从那以后,张念就彻底疯了,眼里只剩下‘复仇’和‘权力’。”
帐篷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张海杏掀帘进来,肩上落满了雪:“冯的人已经过了墨桑山口,离这里不到二十里。他们带了雪橇,速度很快。”她顿了顿,看向吴邪,“胖子醒了,说有话跟你说。”
吴邪的心猛地一松,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帐篷。胖子的帐篷就在隔壁,掀开帘子,就看到胖子半靠在睡袋上,脸色还是苍白,但眼神亮得很。“天真,你可算来了。”胖子咧嘴一笑,想坐起来,却疼得“嘶”了一声。
“躺着别动。”吴邪按住他,“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胖子拍了拍他的胳膊,“就是肋骨断了两根,医生说养俩月就好。对了,钥匙拿到了?”
吴邪把钥匙给他看。
胖子的眼神沉了沉:“冯那老小子集齐三把钥匙,是想打开祭坛底下的‘妖盒’吧?王进渊的笔记里提过,那盒子里装着夜王的本命魂,一旦释放出来,别说德加,整个墨桑雪山都得完蛋。”
“妖盒?”吴邪想起王进渊画里的空白,“就是王老先生说的‘妖怪盒子’?”
“对。”胖子点头,“笔记里说,当年族长封印夜王,没敢彻底杀死它,怕魂飞魄散后引发更大的灾难,就把它的魂灵锁在了妖盒里,藏在祭坛地下。那三把钥匙,就是锁妖盒的机关。”他抓住吴邪的手,“天真,你听我说,这钥匙不能落到冯手里,更不能让他打开妖盒。实在不行……”
“我知道。”吴邪打断他,“大不了同归于尽,总不能让小哥的心血白费。”
胖子还想说什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吴邪赶紧按住他:“别激动,好好休息。我和张海客他们商量对策,一定能解决。”
出了帐篷,张海客正站在雪地里,望着墨桑雪山的方向。他的藏袍在风里猎猎作响,背影竟有几分像张起灵。“冯带了多少人?”吴邪走过去问。
“二十七个,都是雇佣兵,有枪有炸药。”张海客的声音很冷,“张念也在里面,他对祭坛的机关了如指掌,是冯的向导。”
“我们只有五个人,还有两个伤员。”吴邪数着人数,“硬拼肯定不行。”
“不用硬拼。”张海客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祭坛底下有个天然的冰窟,是当年族长特意选的封印地,寒气能压制夜王的魂灵。但那里有个弱点——冰面下是空的,只要一点点震动,就会坍塌。”
吴邪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引他们去冰窟,然后……”
“用炸药炸塌冰面,让他们和妖盒一起埋在底下。”张海客的语气没有起伏,“这是唯一的办法。”
“那小哥呢?”吴邪追问,“他还在祭坛上,冰窟坍塌,他也会……”
“族长比我们更清楚冰窟的结构。”张海客望着雪山,“他既然敢留在那里,就一定有退路。别忘了,他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吴邪想起张起灵在青铜门前的背影,想起他总能在绝境中找到生机的本事,心里稍稍安定了些。“钥匙怎么办?”他举起手里的钥匙,“冯还不知道我拿到了最后一把。”
“可以利用这一点。”张海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们假装要去抢回另外两把钥匙,把他们引到冰窟方向。你带着钥匙从密道绕去祭坛,找到族长,想办法毁掉妖盒。”
“我去?”吴邪愣住了。
“只有你能行。”张海客看着他,“族长的血能醒门,你的血……能和他共鸣。妖盒认主,除了族长,就只有你能靠近它。”他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吴邪,是半块玉佩,和之前的麒麟玉佩能拼成完整的一块,“这是族长留在蝎子小队的信物,能打开祭坛的密道。”
吴邪握紧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他想起张起灵在帐篷里留下的那句“谢谢”,想起胖子咳出的血,想起小果姑姑在火中消失的身影——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好。”吴邪点头,“你们什么时候行动?”
“现在。”张海客看了眼天色,“雪要下大了,正好掩护我们的踪迹。”他拍了拍吴邪的肩膀,“小心点,我们在冰窟那边等你。”
张海杏和小果已经收拾好装备,张海杏把一把短刀塞进吴邪手里:“这是我哥的刀,能驱虫。”小果则递给吴邪一个羊皮袋:“里面是姑姑配的药,能解夜王的毒。”
吴邪把钥匙和玉佩贴身藏好,又检查了一遍炸药和打火机。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片很快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掩盖了他们的脚印。
“走吧。”张海客率先出发,脚印很快被雪覆盖。张海杏和小果跟在他身后,身影在风雪中越来越小。
吴邪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有王进渊标记的密道入口,藏在一处不起眼的冰缝里。他回头望了一眼胖子所在的帐篷,心里默念:等我回来,一定请你吃涮羊肉。
密道里漆黑潮湿,比老城的通道更狭窄,只能容一人匍匐前进。吴邪用嘴叼着手电,双手交替往前爬,冰碴子刮得手心生疼。爬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光亮,是密道的出口,正对着祭坛的侧面。
祭坛上的血莲已经完全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茎。张起灵还被绑在石柱上,但身上的绳子已经松动,显然是他自己解开的。他靠在石柱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像雪,蓝色的布衫上结了层薄冰,却依旧挺直着脊背。
“小哥!”吴邪低喊一声,从密道里钻出来。
张起灵猛地睁开眼,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你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吴邪跑过去,想解开他身上剩下的绳子,却被他按住了手。
“别碰。”张起灵的声音很轻,带着寒气,“绳子上有夜王的毒,碰了会被它的魂灵缠上。”他指了指祭坛中央的地面,那里有个方形的凹槽,正是妖盒所在的位置,“冯他们快到了。”
吴邪果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夹杂着张念尖利的叫喊:“就在前面!钥匙肯定在祭坛上!”
“妖盒怎么毁?”吴邪急问,手不自觉地摸向怀里的炸药。
“用这个。”张起灵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块黑色的石头,和泗方城的驱虫石很像,却在中心嵌着一点血红,“这是天杖的核心,能吸收夜王的魂灵。把它塞进妖盒,再用钥匙锁死,就能彻底封印它。”
吴邪接过石头,触手滚烫,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你呢?”
“我引开他们。”张起灵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你从密道回去,和张海客他们汇合。”
“不行!”吴邪抓住他的胳膊,“要走一起走!”
张起灵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温度:“吴邪,听话。”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吴邪额角的伤口,那里还贴着纱布,“他们要的是我,我走了,你们才能安全。”
脚步声越来越近,冯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张起灵!别躲了,把妖盒交出来!”
张起灵最后看了吴邪一眼,转身冲向祭坛的另一侧,蓝色的衣角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弧线。“往这边跑了!”冯的人立刻追了过去,枪声在雪山间回荡。
吴邪咬了咬牙,迅速跑到祭坛中央,用玉佩打开凹槽的机关。妖盒果然躺在里面,通体漆黑,上面刻着和壁画上一样的夜王图案,三只眼睛的位置正好对应三把钥匙的形状。
他先将张海客和冯手里的那两把钥匙(之前张海客用计从冯的人手里抢回了一把,另一把是冯自己带来的,混战中掉落被吴邪捡到)插入两侧的锁孔,最后,将自己手里的第三把钥匙对准中间的眼。
就在钥匙即将插入的瞬间,张念突然从侧面扑了过来,手里举着刀:“给我!”
吴邪侧身躲过,刀砍在妖盒上,发出“当”的脆响。“你疯了!”吴邪一脚将他踹开,“打开它,你也会死!”
“我死也要拉着张起灵一起!”张念状若疯癫,再次扑上来,“是他毁了我的一切!我要让他尝尝失去所有的滋味!”
吴邪没时间和他纠缠,迅速将钥匙插入锁孔,同时将那块黑色的石头塞进妖盒顶端的凹槽。“咔嚓”一声,三把钥匙同时转动,妖盒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表面的夜王图案开始扭曲、淡化,最后化作一缕黑烟,被石头吸收殆尽。
张念看着妖盒失去光泽,突然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完了……什么都完了……”
远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是冰窟坍塌了。紧接着,整个祭坛开始震动,雪块从山顶滚落,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快走!”吴邪拉起张念,“这里要塌了!”
张念却像没听到一样,只是喃喃自语:“她劝过我的……是我不好……”
一块巨石从头顶落下,吴邪想拉他躲开,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念被巨石吞没,最后留在脸上的,竟是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吴邪转身冲向密道,刚钻进入口,就看到张起灵从里面跑了出来,身上沾着雪和泥土,却毫发无伤。“你没事!”吴邪又惊又喜。
“妖盒毁了?”张起灵问。
“毁了。”吴邪点头,把那块吸收了魂灵的石头给他看。
张起灵接过石头,握紧,石头很快化作粉末,随风飘散。“结束了。”他说。
祭坛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他们沿着密道往外跑,身后传来持续的坍塌声。跑出密道时,雪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张海客、张海杏和小果正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看到他们,都松了一口气。“胖子呢?”吴邪问。
“已经被送到德加的医院了。”张海杏笑着说,“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就是老嚷嚷着要吃涮羊肉。”
吴邪笑了,眼眶却突然一热。他看向张起灵,张起灵也在看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
“回家吧。”吴邪说。
“嗯。”张起灵点头,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
雪山在阳光下泛着金红的光泽,像一座巨大的丰碑。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脚印很快被新的雪覆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吴邪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张起灵眼里的迷茫少了些,胖子的咳嗽声里多了些中气,张海客和张海杏的脸上,终于有了属于普通人的轻松。
小果突然指着远处的雪山,兴奋地喊:“看!是彩虹!”
一道淡淡的彩虹挂在雪山顶上,七色的光在阳光下流动,美得像个幻觉。
吴邪想起王进渊的话,想起那些牺牲的人,想起张起灵在祭坛上挺直的脊背。或许,所谓的宿命,从来不是被安排好的轨迹,而是在无数个选择的路口,有人选择了承担,有人选择了守护,有人选择了放下。
而他们,选择了回家。
至于那些还没解开的谜团,那些被遗忘的过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还在一起,还能一起看雪山的彩虹,一起等胖子康复,一起去吃那顿迟到了太久的涮羊肉。
张起灵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隐沙落的方向,然后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比来时更坚定。吴邪知道,他或许还是会忘记很多事,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守护,那些温暖过他的瞬间,一定还在,像雪地里的种子,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风里,似乎又传来了《红莓花儿开》的旋律,这一次,不再是孤单的哼唱,而是很多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关于回家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