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德考的公馆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得像冰。田中凉子刚迈进门槛,就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谁让你去找二月红的?你知不知道差点坏了我的事!”
田中凉子攥紧武士刀,和服下摆因愤怒微微颤抖:“再等下去,陨铜就被陆建勋抢走了!”
“抢?”裘德考冷笑一声,将一份电报拍在桌上,“看看这个——上峰已经给陆建勋发了密电,让他必须与我合作。他现在就是条狗,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他指着窗外,“矿山的秘道图纸在张启山脑子里,急有什么用?等他把张启山榨干了,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田中凉子看着电报上的公章,终是咬着牙退了出去。她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再拖下去,那些关于陨铜的秘密可能永远见不到天日。
二月红府的海棠树被人砍了,陈皮正指挥着手下搬家具,斧头劈碎木柜的声响在雨巷里回荡。霍三娘踩着高跟鞋走进来,旗袍开叉扫过散落的瓷器碎片:“陈皮,你吃相太难看了。陆长官说过,二爷的地盘归我。”
陈皮擦了擦手上的灰,指尖转着铜钱:“霍三娘,地盘是抢来的,不是等来的。有本事,你就从我手里拿走。”
“你以为我不敢?”霍三娘身后的保镖立刻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陈皮的手下。
陈皮的人也不甘示弱,短刀出鞘,寒光闪闪。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陆建勋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都住手!”
他穿着新换的少将军装,胸前的勋章晃眼。“这点地盘值得你们动刀动枪?”他走到院子中央,踢开地上的碎木,“我刚接到任命,长沙城防司令兼九门提督,以后整个长沙都是我们的。”他拍了拍陈皮的肩膀,又冲霍三娘笑了笑,“矿山里的宝贝,随便一件都比这宅子值钱。你们要是还惦记这点东西,格局就太小了。”
陈皮的铜钱停在指尖,霍三娘也示意保镖收了枪。他们都明白,陆建勋说的是实话——比起古墓里的秘密,这点地盘确实不值一提。
“陆长官想怎么合作?”霍三娘率先服软,语气缓和下来。
“很简单。”陆建勋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陈皮你继续找张启山的下落,霍三娘你带人清理矿山外围,等我审出秘道图纸,咱们就一锅端。”
雨还在下,三人的影子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纠缠,像极了这场没有硝烟的分赃。
张府的偏院里,药味弥漫。张启山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呼吸时胸口起伏微弱。尹新月用冷毛巾敷着他的额头,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吓人。
“副官,不能再等了。”她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再拖下去,佛爷会被他们活活耗死。”
张副官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小姐的意思是……”
“今晚就走。”尹新月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钥匙,“后院有个地窖,通往湘江边的密道,是我爹当年为了以防万一修的。你带佛爷从密道走,去城外的破庙等我。”
“那您呢?”
“我留下。”尹新月将钥匙塞进他手里,眼神锐利,“陈皮和陆建勋肯定盯着呢,我不走,他们就不会起疑。等你们安全了,我自有办法脱身。”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拿着这个,去码头找‘水老鼠’,他会安排船送你们去北平。”
张副官看着玉佩上的“尹”字,喉咙发紧,最终还是重重点头:“小姐保重!”
深夜,陆建勋的书房里,齐铁嘴被“请”了过来。陆建勋推过一叠银元:“八爷,只要你肯说张启山藏在哪,这些钱都是你的。以后九门的卦算行当,也归你管。”
齐铁嘴拿起银元,在手里掂了掂,突然笑了:“陆长官真是大方。可惜啊,我这罗盘只认忠臣,不认奸臣。”他将银元扔回桌上,“您要是想找佛爷,不如去问问良心——哦,忘了,陆长官怕是早就没那东西了。”
陆建勋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齐铁嘴,别给脸不要脸!”
“脸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齐铁嘴整理了一下长衫,慢悠悠地往外走,“陆长官好自为之,小心半夜鬼敲门。”
门“砰”地关上,陆建勋一脚踹翻椅子,对着门外怒吼:“让陈皮去搜!就算把张府翻过来,也要把张启山找出来!”
半个时辰后,张府被团团围住。陈皮一脚踹开大门,短刀在手,眼神阴鸷:“都给我仔细搜!特别是主卧,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尹新月端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杯热茶,看到闯进来的陈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陈副官好大的威风,这是要抄家?”
“少废话!张启山在哪?”陈皮的刀指着她,刀尖离胸口不过寸许。
“佛爷身子不适,早睡了。”尹新月呷了口茶,茶水在杯中晃出涟漪,“你要是敢闯主卧,就是不给新月饭店面子。我爹要是知道了,你猜他会不会派人把你剁碎了喂鱼?”
陈皮的刀顿在半空。他不怕张启山,不怕二月红,却唯独怵尹老帮主——那老头在北平的势力盘根错节,真要动了他女儿,自己怕是活不过三天。
“搜!”他咬着牙下令,却没再往前走。
手下们翻箱倒柜,瓷器碎裂声、家具倒地声响成一片。尹新月闭着眼,手指死死攥着茶杯,指甲几乎嵌进杯壁——她在等,等张副官带着佛爷走远。
“陈爷!主卧没人!”一个手下大喊。
陈皮心头一紧,推开尹新月冲进主卧。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香炉里的香早就灭了,哪有半个人影?他掀开床板,敲了敲地面,又翻遍了衣柜,连个耗子洞都没放过,最终只能接受人已经跑了的事实。
“尹新月!”他转身冲出来,刀架在她脖子上,“你把他藏哪了?”
尹新月抬起下巴,眼神无惧:“杀了我啊。你敢动我一根头发,新月饭店会让你和陆建勋陪葬。”
陈皮的刀在颤抖,杀意在眼底翻涌,却迟迟落不下去。旁边的手下赶紧拉住他:“陈爷,不能杀!她是尹老帮主的心头肉,杀了她,我们都得死!”
“而且……”手下压低声音,“张启山已经跑了,杀了她也没用,反而会引火烧身。”
陈皮死死盯着尹新月,胸腔剧烈起伏,最终还是猛地收回刀,一脚踹翻桌子:“撤!”
手下们鱼贯而出,临走前还不忘顺手牵羊,抱走了几个花瓶。尹新月看着狼藉的正厅,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窗外,雨还在下。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陆建勋和陈皮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北平的路,也未必好走。但只要张启山能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破庙的油灯下,张启山从昏迷中醒来,喉咙干得发疼。张副官赶紧递上水:“佛爷,我们安全了。”
他看着破庙的蛛网,又看了看身上的粗布衣服,突然笑了,笑得咳了起来。曾经的长沙布防官,九门佛爷,如今竟落得这般境地。
“丫头……”他喃喃着,眼前又出现幻觉,丫头举着药碗对他摇头,“佛爷,不能喝……”
“佛爷!”张副官赶紧扶住他,“您醒醒!那是幻觉!”
张启山猛地回神,抓住张副官的手:“二月红……二爷怎么样了?”
“二爷没事,在红府待着。”张副官低声道,“就是……陈皮占了您的宅子,陆建勋已经开始清查您的旧部了。”
张启山闭上眼睛,胸口的青铜碎片隔着铅盒发烫,像在提醒他那些未竟的事。他不能倒下,至少在炸掉最后一条秘道,彻底毁掉陨铜的秘密前,不能倒下。
“天亮就走。”他声音沙哑,“去霍家祖坟附近的山坳,那里有最后一批忠于我的亲兵。”
油灯的火苗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像两柄即将出鞘的剑。
长沙城的雨还没停,冲刷着街道上的血迹,也冲刷着权力更迭的痕迹。尹新月站在张府的阁楼里,望着湘江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尹家的令牌。她知道,接下来的路,要靠自己走了。而北平的船,能否载着张启山避开这场风波?陆建勋和裘德考的贪婪,又会将长沙拖向怎样的深渊?
答案,或许就藏在那片被雨水笼罩的矿山深处,藏在每个人心头那点不肯熄灭的执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