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坑深处的泥茧泛着青灰色,吴邪往脸上抹最后一把淤泥时,指尖触到骸骨的指节——这些被裹在泥里的尸体,姿态都保持着挣扎的模样,仿佛临死前正试图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野鸡脖子的信子声从坑口传来,带着股腥甜的气味,吴邪屏住呼吸,看着蛇群的影子在泥茧间游弋,鳞片擦过骸骨的声响像砂纸磨过木头。
“他娘的,这招还真管用。”王胖子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带着淤泥糊住口鼻的闷响。吴邪抬头,看见胖子像块人形泥雕嵌在两具泥茧中间,军帽歪在一边,露出的耳朵上还挂着半片蛇鳞,“胖爷我这伪装术,不去唱戏都屈才了。”
蛇群突然躁动起来,最前面的那条野鸡脖子猛地窜向吴邪藏身的泥茧,信子几乎要舔到他的鼻尖。吴邪的手心攥出冷汗,工兵铲的木柄在泥里打滑,就在这时,张起灵的黑金古刀突然从坑顶劈落,刀光带着寒气擦过吴邪耳畔,将那条蛇钉死在泥地里。
“走。”张起灵的声音裹着风,他已经拽住吴邪的后领往坑底拖。泥地里的骸骨被踩得咯吱作响,吴邪回头时,正看见蛇群像潮水般退去,而张起灵身后站着个涂满淤泥的身影,身形佝偻,手里攥着根蛇形拐杖——杖头的翡翠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是霍家的标志。
“是你?”吴邪的喉咙发紧,这身影的轮廓,和记忆里文锦阿姨的旧照片重叠在一起。
身影抬手抹去脸上的淤泥,露出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唯有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好久不见,小三爷。”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
王胖子突然从泥里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压缩饼干:“您老真是陈文锦?那之前假扮卓玛媳妇的是……”
“也是我。”陈文锦的拐杖在泥地里顿了顿,“卓玛是我在塔木陀认识的姐妹,她丈夫死在蛇母巢穴后,我就借了她的身份,方便在雨林里活动。”她看向张起灵,眼神复杂,“当年在西沙海底墓,是我把他从汪藏海的墓室里带出来的。”
张起灵的指尖在黑金古刀的刀柄上摩挲着,没有说话。吴邪注意到他的手腕在流血,伤口处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黑色的血珠刚渗出就变成粉末——和之前抵抗蛇毒时一模一样。
“他的体质,是被陨玉改造过的。”陈文锦的拐杖指向坑壁的暗门,“里面有当年的实验记录,你自己看吧。”
暗门后的石室堆满了铁架,每个架子上都摆着玻璃罐,里面泡着些扭曲的生物标本,有半人半蛇的胚胎,有长着翅膀的鼠类,最上层的罐子里,漂浮着块巴掌大的陨玉,表面的纹路和张起灵的玉佩如出一辙。
“这些是‘它’的失败品。”陈文锦掀开最底层的铁盒,里面是本牛皮笔记本,封面上烫着九头蛇纹,“汪藏海想用水魈和野鸡脖子的基因,造出长生不死的守卫,结果造出了这些怪物。”
笔记本里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吴邪翻到中间那页,突然停住了——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穿着潜水服的年轻人勾着肩膀笑,左边的是吴三省,右边的眉眼和他有七分相似,只是嘴角多了颗痣。
“是解连环。”陈文锦的声音带着叹息,“当年在海底墓,他们故意演了场戏,让解连环假扮吴三省留在九门,真正的吴三省早就去查陨玉矿脉了。”她指着照片里解连环的手腕,“你看这道疤,和现在‘吴三省’手上的一模一样。”
吴邪的脑子像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他想起三叔总在酒后摩挲手腕的动作,想起蛇城那次他替自己挡蛇毒时露出的疤,想起刚才在壁坑外,“吴三省”被蛇群围攻时喊的那句“保护好吴邪”——那语气,和爷爷临终前嘱咐解连环的口吻重叠在一起。
“那真正的三叔……”
“在矿脉最深处。”陈文锦合上笔记本,“他找到陨玉核心时,已经被‘它’寄生了,现在就困在蛇母巢穴的青铜门后。”她突然抓住吴邪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解连环怕你冲动,才一直瞒着你,可有些事,你必须知道。”
石室的地面突然震动,王胖子的吼声从外面传来:“他娘的!老狐狸出事了!”
吴邪冲出暗门时,正看见解连环被两条野鸡脖子缠在泥茧上,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血顺着蛇鳞滴在泥里,晕开朵暗红色的花。解雨臣的戏服被蛇尾扫得破烂,手里的匕首却死死钉在其中一条蛇的七寸,黑眼镜举着枪掩护,防风墨镜的镜片已经裂开,露出只泛着红光的眼睛。
“是拖把那孙子放的蛇!”胖子举着工兵铲劈断蛇头,“那小子趁乱解开绳子,把蛇群引过来就跑了!”
解连环咳出口血,看向吴邪的眼神里带着愧疚:“小邪,对不起……”
“先别说这个!”吴邪掏出从阿宁尸体上找到的血清,往解连环的伤口里注射,“文锦阿姨说这玩意儿能暂时压制蛇毒。”
血清刚推完,解连环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伤口周围的皮肤迅速变黑,像被墨汁浸染。陈文锦突然拽住吴邪的手腕,将枚铜钱塞进他手心:“是磁石阵的钥匙!快带他去矿脉尽头的青铜门,只有那里的陨玉能救他!”
张起灵已经扛起解连环往暗门走,黑金古刀在前面开路,蛇群被刀身的寒气逼得节节后退。吴邪跟着他们穿过泥地时,突然想起陈文锦刚才的话——解连环替吴三省活了这么多年,顶着“三叔”的名字守着秘密,而自己却一直把他当成骗子。
“为什么不早说?”吴邪的声音发哑。
解连环的嘴唇动了动,气若游丝:“你爷爷……不让说……怕你卷进来……”
暗门后的通道越来越窄,磁石的吸力让吴邪的军靴在地上拖出火星。张起灵突然停住脚步,黑金古刀指向右侧的石壁——那里的磁石矿脉泛着幽蓝,隐约能看到个蜷缩的人影,正是逃跑的拖把,已经被磁力吸在墙上,七窍流血,手里还攥着半块蛇鳞。
“报应。”王胖子啐了口,“这孙子想用磁石对付咱们,结果把自己坑进去了。”
通道尽头的青铜门比云顶天宫的那扇小了一半,门环上的麒麟纹却更加清晰。张起灵将解连环放在门旁,割开自己的手掌,血滴在门环上的瞬间,青铜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向内开启,露出里面的景象:
门后的石室中央,悬浮着颗人头大的陨玉,周围的石台上躺着个人,穿着吴三省的探险服,脸上覆盖着层半透明的膜,膜下有东西在蠕动——是无数条细小的菌丝,正从陨玉延伸到他的七窍里。
“是真正的吴三省。”陈文锦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被菌丝寄生了,意识困在陨玉里。”
陨玉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吴三省的身体在光中剧烈起伏,膜表面浮现出无数人脸,有陈文锦的,有霍玲的,最后定格在张起灵的脸上,发出无声的嘶吼。
张起灵的黑金古刀突然插进陨玉,刀身的寒气让白光瞬间收敛。吴三省身上的菌丝开始萎缩,露出张苍白但平静的脸,他看着解连环,嘴角扯出抹笑:“老伙计,辛苦你了。”
解连环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青铜门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你这老东西……怎么不等我……”
吴邪看着相拥的两人,突然明白所有的谎言和牺牲背后,都藏着九门传承的执念。他转身走出青铜门,雨林的风带着水汽涌进来,吹得人眼睛发酸。王胖子拍着他的肩膀递过来块压缩饼干:“别想了,有些事,知道了比不知道更难受。”
张起灵正站在门旁,手里攥着半块玉佩,另一半被吴三省攥在手里。他看向吴邪,眼神里的冰湖似乎融化了一角,露出底下深藏的东西——不是冷漠,是守护。
“走了。”吴邪接过玉佩,和自己的那半块拼在一起。阳光下,完整的麒麟纹在玉上流转,像条活过来的龙。
解雨臣和黑眼镜已经在外面生起篝火,陈文锦正用匕首挑开蛇肉里的骨头,香味混着硫磺的气息飘过来,竟有种奇异的安心感。吴邪坐在火堆旁,看着跳动的火苗,突然觉得那些沉重的秘密,那些未解的谜团,似乎都在这火光里变得轻盈起来。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真相大白,故人重逢,而前路不管有多少风雨,身边总有这些人陪着。
王胖子突然嚷嚷着要吃蛇羹,解雨臣笑着往火堆里添柴,黑眼镜的墨镜反射着火光,张起灵的黑金古刀靠在石头上,刀柄的反光里,能看到每个人的脸。吴邪摸了摸口袋里的玉佩,突然想起爷爷常说的那句话:“有些路,总得有人走;有些债,总得有人还。”
而他们,就是来还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