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每走一步都像踏入无底深渊。齐铁嘴举着罗盘在前面探路,指针乱转,根本分不清方向。身后突然传来兵刃相接的脆响,他回头时,只看见张副官的军刀在雾中划出一道寒光,接着是一声闷哼——又一个汉人杀手倒在血泊里。
“还有三个!”张副官低吼,军靴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混着血珠。他刚解决掉最后一个杀手,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时怀婵的贴身随从阿吉正悄悄拔出腰间的短刀,刀身映着雾色,闪着淬毒的蓝光。
“小心!”张副官飞扑过去,军刀格开短刀的瞬间,却见阿吉的另一只手已经扣住了时怀婵的咽喉。
“大土司,对不住了。”阿吉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陆长官给了我弟弟一条活路,我不能不答应。”
时怀婵的银饰因挣扎发出急促的声响,她试图用苗语呼救,却被阿吉死死捂住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突然从芦苇丛中冲出,软剑如白蛇出洞,精准地刺穿了阿吉的手腕!
“啊!”阿吉惨叫着松开手,短刀掉在水里。
“二爷!”齐铁嘴惊呼。
二月红拄着剑站在那里,脸色白得透明,嘴角溢出的血迹在雾中格外刺眼。他显然是强撑着追来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喘息。“时……时土司,没事吧?”
时怀婵看着他染血的戏服下摆,又看了看他肩头渗血的伤口,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这个传说中痴情成魔的男人,竟会在这种时候舍命救她。
“你怎么来了?”时怀婵的声音有些发颤。
二月红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青色的芦苇叶上,像绽开了一朵凄厉的花。他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倒下,被及时赶来的霍三娘扶住。
“我就知道你会乱来!”霍三娘又气又急,伸手探他的脉搏,指尖触到的脉象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再动真气,你这条命就真交代在这儿了!”
二月红摆了摆手,看向齐铁嘴:“你们……找到佛爷了吗?”
“还没。”齐铁嘴叹了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陈皮的人说不定就在附近。三娘,你先带二爷去前面的山洞躲着,我和副官护送大土司去圣树,完事就去找你们。”
霍三娘咬了咬唇,终是点了点头。她扶着二月红往芦苇深处走,走了几步,二月红却突然回头,目光落在时怀婵身上,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安全。时怀婵的心又是一紧,赶紧别过头,假装整理银饰。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雾中,齐铁嘴撞了撞张副官的胳膊:“看出点什么没?”
张副官皱眉:“二爷的伤不能再拖了。”
“我说的是时怀婵!”齐铁嘴恨铁不成钢,“她看二爷的眼神,跟当年丫头看二爷似的,有戏!”
时怀婵恰好回头,听见这话,脸颊微微发烫,却故意板起脸:“汉人就爱搬弄是非。走了,再不去圣树,太阳出来前就赶不上吉时了。”
圣树藏在白乔寨最深处的山谷里,树干要十个人才能合抱,枝桠上挂满了白色的经幡,风一吹,像无数只振翅的鸟。树下有个天然形成的石穴,据说葬在这里的孩子,能早日轮回。
“就是这儿了。”时怀婵将装着世子骨灰的陶罐放在石穴前,刚要念诵经文,石穴突然发出“咔哒”声,两侧的石壁缓缓合拢!
“是机关!”齐铁嘴大喊,“快躲开!”
张副官一把推开时怀婵,自己却被落下的石屑砸中后背。他回头时,只见石穴周围的地面裂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尖刺——这根本不是安葬的地方,是个陷阱!
“陆建勋连死人都不放过。”时怀婵的声音发颤,银饰因愤怒剧烈晃动,“他想让我们白乔断子绝孙!”
张副官却注意到石穴顶部刻着的符号:“八爷,看上面!是八卦阵的方位!”
齐铁嘴仰头,果然见尖刺的排列暗合八卦中的“坎、离、震、兑”四卦。“是休、生、伤、杜四门!”他指着东北方,“坎位是空的,那里是生门!”
张副官抱起陶罐,踩着尖刺的缝隙往东北方冲,军靴被尖刺划破,鲜血滴在石面上,竟让那些符号发出微弱的红光。就在他将陶罐放入坎位的瞬间,石壁突然停止合拢,尖刺缓缓缩回地下,石穴里传来一阵悦耳的风铃声。
“成了!”齐铁嘴松了口气,“这圣树果然有灵性。”
时怀婵看着石穴里的陶罐,眼眶微红。她对着圣树拜了三拜,转身对两人说:“谢谢你们。现在,我带你们去找张启山。”
回程的路上,雾渐渐散了。刚走出山谷,就听见前面传来争执声。齐铁嘴拨开芦苇,只见二月红拄着剑站在那里,霍三娘红着眼眶,旗袍的开叉被树枝勾破了一道口子。
“你就这么讨厌我?”霍三娘的声音带着哭腔,“为了你,我跟霍家闹翻,跟陆建勋作对,你眼里却只有丫头的牌位!”
二月红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霍三娘指着他的胸口,“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却一直吊着我!二月红,你就是个懦夫!你不敢面对丫头已经死了的事实,更不敢承认你需要人陪!”
二月红猛地咳嗽起来,鲜血溅在霍三娘的旗袍上,像开了朵绝望的花。“我配不上你。”他的声音沙哑,“我心里的位置,永远是丫头的。你留在我身边,只会痛苦。”
“我愿意!”霍三娘抓住他的胳膊,“我愿意等!”
“不必了。”二月红甩开她的手,眼神决绝,“你回长沙吧,过你霍家大小姐的日子,别再管我的事。”
霍三娘看着他冷漠的眼神,终于死心了。她抹了把眼泪,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石子路上,发出决绝的声响。经过张副官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
“唉,孽缘啊。”齐铁嘴叹气。
张副官追上去几步:“霍三娘!”
霍三娘回头,眼眶通红:“张副官有事?”
“佛爷不会忘了你的情分。”张副官低声道,“长沙城不能没有你,九门也不能。”
霍三娘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回长沙,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她转身走进迷雾,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回到山洞时,时怀婵从随身携带的木箱里拿出个玉瓶,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这是白乔的圣药,用陨铜旁边长的‘还魂草’做的,能治内伤,也能压制陨铜的辐射。”
二月红看着药丸,没有接。
“放心,没毒。”时怀婵把药丸塞进他手里,“我欠你的。你救了我两次,这是我该做的。”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丫头要是知道你这么作践自己,也会心疼的。”
二月红的手抖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药丸吞了下去。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胸口的疼痛果然减轻了不少。
“谢谢。”他低声道。
时怀婵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打点水。”她转身走出山洞,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她身上,银饰闪着温柔的光。
齐铁嘴凑到二月红身边,挤眉弄眼:“怎么样?我就说时土司对你有意思吧?这圣药可是白乔的宝贝,她爷爷当年都舍不得用。”
二月红闭上眼,没有说话。他知道齐铁嘴想说什么,但丫头的影子刻在骨子里,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山洞外,时怀婵坐在溪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她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红家男子,痴情入骨,若遇良人,便是一生。”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良人,但她清楚,从二月红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时怀婵的卫队来了。她站起身,对着山洞喊:“张副官,齐先生,我们该走了!”
二月红被扶上马车时,脸色好了些。马车驶往白乔寨深处,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规律的声响。齐铁嘴靠在车壁上打盹,张副官警惕地望着窗外,时怀婵则时不时看向二月红,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关切。
谁都没注意到,马车后面跟着个黑影——是陈皮的手下。他躲在树后,看着马车消失在山路尽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拿出信号枪,对着天空发射了一颗红色信号弹——陆建勋的大部队,已经在白乔寨外待命了。
白乔寨的炊烟在夕阳里袅袅升起,像一条温柔的丝带。张启山正在寨尾的农舍里喝药,莫测坐在旁边,给他读着二月红托人送来的信。
“二爷说,他们已经安葬了世子,很快就来见您。”莫测放下信纸,“时土司说,圣药很有效,二爷的伤势好多了。”
张启山点了点头,胸口的青铜碎片微微发烫。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陆建勋和陈皮不会善罢甘休,时怀婵的身世,二月红的痴情,霍三娘的决绝,还有他自己的幻觉……所有的线索,都将在白乔寨交汇。
暮色四合时,马车终于抵达农舍。二月红被扶下车,看到张启山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二爷!”齐铁嘴惊呼。
时怀婵赶紧上前探脉:“没事,是脱力了。把他扶到床上,我再给他施一针。”
张启山看着昏迷的二月红,又看了看忙前忙后的时怀婵,眼神复杂。他对张副官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屋外。
“长沙那边有消息吗?”张启山问。
“霍三娘已经回去了,派人送了信,说陆建勋的主力都调到湘西了,长沙城现在是空的。”张副官低声道,“陈皮的人一直跟着我们,信号弹已经发了,估计明天一早就会动手。”
张启山望着远处的夜空,星星很少,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让时土司准备一下,白乔寨的机关,该启动了。”
他知道,这一战躲不过。为了二月红,为了尹新月,为了那些还没说出口的承诺,他必须赢。
农舍里,时怀婵正在给二月红施针。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二月红的眉头动了动,嘴里喃喃着丫头的名字。时怀婵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将剩下的针扎了下去。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默默说:丫头,我不会抢他,我只想让他好好活着。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动着农舍的窗纸,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白乔寨的夜色里酝酿。而那些关于爱与守护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