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药的引线在矿洞口滋滋燃烧,火星在暮色里格外刺眼。贝勒爷叼着烟,看着张启山等人翻身上马,最后瞥了眼那深不见底的洞口——三天前这里还藏着足以颠覆天下的秘密,此刻却只剩下即将被炸毁的废墟。
“轰隆——”
巨响震落了崖壁的碎石,烟尘弥漫中,张启山勒住缰绳。身后的长沙城在暮色里亮起点点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他们而留。陆建勋倒台后,南京政府下了通缉令,说他们“私藏国宝,通敌叛国”,如今的九门中人,成了丧家之犬。
“去总舵。”贝勒爷弹掉烟灰,“我在城外的别院有密道,能暂时避避风头。”
别院藏在竹林深处,青瓦白墙,像幅水墨画。齐铁嘴刚喝了口茶,就见张副官匆匆进来:“佛爷,红府那边出事了——丫头回去了,陈皮把红府占了,两人正僵持着。”
二月红手里的茶杯“哐当”落地,茶水溅湿了裤脚。他没说话,抓起墙边的剑就往外冲。
红府的院门被踹得粉碎,陈皮抱着丫头的腰,脸涨得通红:“你跟他回去只会死!留在我这儿,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我……”
“放开她!”二月红的剑抵住陈皮的咽喉,剑尖的寒光映在他充血的眼底。
丫头被夹在中间,吓得脸色发白,挣扎着喊道:“别打了!二爷,陈皮也是好意……”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去世前,不知道后来的血雨腥风,更不懂这两个男人为何会为她刀兵相向。
陈皮的喉结滚动,却不肯松手:“师父,你醒醒!她早就死了!现在这个……”
“闭嘴!”二月红的剑又进了半寸,血珠顺着陈皮的脖颈滑落。
“够了!”丫头突然挣脱两人,跑到院子中央,捡起地上的海棠花枝,“你们看!这是二爷种的海棠,开花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你教我唱戏,陈皮来听戏,我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两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里有痛,有怜,唯独没有她期待的温柔。
最终,二月红收了剑,转身往外走:“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丫头愣了愣,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裙角扫过门槛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陈皮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蹲在地上,像个迷路的孩子。
竹林别院的月色格外清冽,尹新月给张启山缝补着磨破的袖口,针尖在烛光下跳跃。“接下来去哪?”她问,语气里没有丝毫慌乱。
张启山看着窗外的竹影:“去白乔寨。时怀婵说那里有处沼泽,藏着最后一块陨铜碎片。找到它,或许能彻底破解幻象。”
“然后呢?”尹新月放下针线,认真地看着他,“找到碎片,毁掉它,然后呢?回长沙?继续做你的布防官?”
张启山沉默了。他从未想过“然后”,九门的责任,家国的安危,像两座大山压在肩上,他早已习惯了身不由己。
“我想在白乔寨住一阵子。”尹新月突然说,“那里有竹林,有药田,没有通缉令,没有日本人。我们可以盖间木屋,养几只鸡,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她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枚素圈银戒指,“张启山,娶我吧。”
戒指在烛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张启山的喉结滚动,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个字:“好。”他将她拥入怀中,吻落在她的发顶,带着竹香和安心的味道。
去白乔寨的路异常顺利,马车在山道上颠簸,众人却莫名地困倦。齐铁嘴打了个哈欠:“奇怪,明明昨晚睡够了……”话没说完,就靠在车壁上打起了呼噜。
再次醒来时,车窗外已是白乔寨的景象——银饰挂满了寨门,穿着蓝布衫的姑娘背着竹篓走过,空气中飘着草药的清香。时怀婵站在寨门口等他们,银饰在阳光下叮当作响:“醒了?我备了酒,为你们接风。”
齐铁嘴揉着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们走了多久?我怎么觉得……好像只睡了一觉?”
“山路好走,自然快些。”时怀婵笑着避开话题,引他们往寨子里走。
婚礼办得很简单,白乔寨的人用野花扎了个拱门,时怀婵送了对银镯子当贺礼,齐铁嘴临时客串了司仪,拿着本《三字经》念得乱七八糟。尹新月穿着白乔姑娘的嫁衣,靛蓝的底色上绣着银线海棠,美得让张启山看呆了。
拜堂时,二月红带着丫头坐在角落。丫头穿着新做的布裙,手里把玩着银镯子,笑容干净得像个孩子。二月红看着她,眼神却有些恍惚——她的手腕太细了,镯子戴在上面晃荡,像随时会掉下来。
宴席散后,二月红送丫头回房。房间是时怀婵特意收拾的,铺着绣花褥子,窗台上摆着盆海棠。丫头坐在床边,脱鞋时,二月红突然看见她落在地上的指甲——足有三寸长,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他的心猛地一沉。丫头生前最爱护指甲,从来不会留这么长。
同一时间,齐铁嘴在时怀婵的藏书阁里翻到了本羊皮卷。卷上的图画歪歪扭扭,画着三块陨石从天而降,一块落在长白山,一块砸进矿山,最后一块坠入沼泽,旁边用苗文写着:“天外客,分三魂,引阴阳,惑人心。”
“原来如此……”齐铁嘴喃喃自语,冷汗浸透了后背,“陨铜根本不是地球的东西,它的碎片能制造平行世界,丫头……丫头是最后一块碎片制造的幻象!”
他拿着羊皮卷冲进二月红的房间时,正看见二月红拿着那几片长指甲发呆。“二爷,你看这个!”齐铁嘴将羊皮卷拍在桌上,“丫头是假的!是沼泽里的陨铜碎片造出来的!留长指甲是因为碎片的能量快耗尽了,她撑不了多久了!”
二月红的手指颤抖,指甲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丫头吃饭时总说不饿,想起她走路时脚步很轻,想起她从不碰冷水——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不可能……”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会笑,会疼,会叫我的名字,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你跟我来!”齐铁嘴拉起他就往外跑,“去沼泽边看看!碎片的能量能影响人的心智,靠近它,你就知道真相了!”
沼泽边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水面漂浮着腐叶,隐约能看见水下有东西在发光。齐铁嘴指着那片光晕:“看!那就是最后一块碎片!丫头的幻象,就是它维持的!”
二月红盯着光晕,突然想起丫头下午说过的话:“二爷,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掉进水里,好多手抓着我往下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丫头的声音:“二爷,你们在看什么?”
两人回头,只见丫头站在沼泽边缘,穿着那件靛蓝嫁衣,长指甲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她的笑容依旧干净,眼神却空得吓人。
“丫头……”二月红的声音发颤。
丫头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泥水没有泛起涟漪。“二爷,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歪着头问,指甲突然变得更长,像十把锋利的刀,“就像以前一样,你总说忙,总不陪我……”
“不是的!”二月红冲过去想抱住她,却扑了个空。丫头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要融入这沼泽的雾气里。
“我知道我是假的。”丫头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我真的很想你……想再看你唱一次《游园惊梦》,想再吃你做的海棠酥……”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点点蓝光,飘向沼泽深处的光晕。二月红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雾气。
齐铁嘴拍着他的背,说不出安慰的话。沼泽里的光晕还在闪烁,像谁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他们。
回到寨子时,天已经亮了。张启山和尹新月站在寨门口,显然等了很久。尹新月看着二月红苍白的脸,轻声道:“都过去了。”
二月红没有说话,只是往时怀婵的药田走去。药田里种着大片还魂草,晨露落在草叶上,像无数滴眼泪。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草叶,突然想起丫头生前总说,还魂草的花语是“等待与重逢”。
或许,有些重逢,注定是为了更好的告别。
齐铁嘴将羊皮卷交给张启山,指着最后一页:“时怀婵说,沼泽底下有座祭坛,碎片就藏在祭坛中央。但那里有黑乔人布的蛊阵,进去九死一生。”
张启山看着沼泽的方向,眼神坚定:“必须毁掉它。不然还会有更多人被幻象迷惑。”
尹新月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我跟你去。”
阳光穿过竹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二月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算我一个。”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知道,丫头是真的离开了。但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崩溃。或许就像那还魂草,失去的无法重来,能做的,只有带着回忆好好活下去。
沼泽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底下幽深的水潭。潭底的光晕依旧闪烁,像个诱人的陷阱。张启山握紧尹新月的手,齐铁嘴举起罗盘,二月红检查着铁弹子——他们知道,前路必定凶险,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就有走下去的勇气。
而那最后一块陨铜碎片,在潭底静静等待着,等待着被终结的时刻。它或许不知道,自己带来的不仅是幻象与痛苦,还有那些关于爱与告别、守护与成长的故事,这些故事,终将在岁月里开出比海棠更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