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乔寨的圣树下,晨露顺着巨大的气根滑落,砸在张启山的军靴上。他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树冠,树干上布满奇异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那是陨铜与树木共生的痕迹,第三块碎片早已与圣树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割。
“难怪青乌子要把陨铜藏在这里。”齐铁嘴举着罗盘,指针在树根处疯狂旋转,“树有灵,铜有性,两者相生,才能镇住这邪物的戾气。”
二月红伸手抚过树干,指尖触到一处凹陷,那形状像极了丫头常用的发簪。他沉默半晌,突然开口:“这树活了千年,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或许,它早就把该忘的都忘了。”
张启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他知道,二月红又想起丫头了。自从在黑乔营地找到那封遗书,二月红就常常这样沉默,像把所有的话都埋进了心里。
离开白乔寨的前一夜,二月红在红府的后院忙了整夜。他亲手打造了一口棺材,用料是最上等的楠木,雕着缠枝海棠,棺材的高度比丫头的坟茔里那口高出半尺。
“二爷,这是……”时怀婵看着那口棺材,眼里满是疑惑。
“以后,我就葬在这里。”二月红擦去棺材上的木屑,眼神平静,“这样,她就能永远靠在我肩头听戏了。”
时怀婵的眼圈红了,转身从屋里捧出个锦盒:“这是丫头当年绣的戏服花样,她说等您退了休,就一起绣件新的《游园惊梦》。”
二月红接过锦盒,指尖触到上面的针脚,突然笑了,像个得到糖的孩子。月光透过海棠树的缝隙落在棺材上,泛着一层温柔的银辉,仿佛丫头真的靠在那里,轻声说:“二爷,慢点绣,我等着看呢。”
与此同时,裘德考的营地炸开了锅。几个黑乔人抬着块从圣树下挖出的木牌,木牌上刻着三个古字——“镖子岭”。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裘德考抱着木牌,激动得浑身发抖,“青乌子的墓,真正的宝藏,都在镖子岭!”
田中凉子看着他疯狂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悄悄退到帐外,对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镖子岭的坐标,该送回日本了。
1939年的长沙,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街头的征兵告示贴了一层又一层,巡逻的士兵荷枪实弹,商户们早早关了门,只有城门口的老槐树还像从前一样,枝繁叶茂,仿佛不知道战争即将来临。
张府的客厅里,尹新月正帮张启山整理军装。她的动作很慢,指尖划过领章上的星徽,突然说:“我让管家收拾了行李,明天就回北平。”
张启山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她。她的眼圈红了,却努力笑着:“北平有我爹照应,安全。等你打完仗,就来接我,好不好?”
“好。”张启山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等赶走了日本人,我们就去北平,再也不回长沙了。”
他知道她在撒谎。以尹新月的性子,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但他没有戳破,只是把那枚素圈银戒从自己手上取下,戴在她的无名指上——那是他的护身符,戴了整整五年。
解九爷的府里,九门的人难得聚齐。齐铁嘴正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账,霍三娘在一旁擦着她的软鞭,二月红则坐在窗边,手里摩挲着那半块冰莲。
“佛爷来了。”解九爷推了推眼镜,望向门口。
张启山走进来,军靴在青砖地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看着满屋子熟悉的面孔,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上一次这样聚齐,还是他和尹新月的婚礼。
“八爷,这是要跑路?”张启山看着齐铁嘴的账本,打趣道。
“什么跑路?”齐铁嘴收起算盘,梗着脖子,“这叫战略转移!等把日本人打跑了,我再回来接着算卦!”
霍三娘放下软鞭,语气难得温和:“北平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八爷和解九爷跟我一起走,路上有个照应。”
二月红站起身,将那半块冰莲递给张启山:“陈皮已经送去白乔寨了,时怀婵会照顾他。这冰莲你带着,战场上万一受伤……”
“我没事。”张启山打断他,将冰莲推回去,“你们走的时候,替我给新月带句话,让她好好等着。”
没人再说话,客厅里只剩下窗外传来的风声。谁都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齐铁嘴突然掏出个酒葫芦,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来,喝了这杯,不管到了哪,咱们都是九门的人!”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这段即将落幕的岁月,奏响最后的乐章。
开战前的最后一夜,张启山独自走在长沙的街头。昔日热闹的南门口空无一人,齐铁嘴的算卦摊子蒙着白布,红府的戏楼黑着灯,连吴老狗家的狗都没了动静。
他走到九门的盘口前,看着上面的牌匾——“张”“齐”“霍”“解”……每一块牌匾后面,都藏着数不清的故事。他想起第一次见齐铁嘴,那家伙拿着本《三字经》冒充算命先生;想起霍三娘穿着火红的旗袍,在九门大会上掷地有声;想起二月红在戏台上水袖翻飞,台下丫头的笑靥如花……
“都过去了啊。”张启山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喃喃自语,军靴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
1939年9月,日军的飞机轰鸣着掠过长沙城的上空。炮弹落在城墙外,炸开一朵朵黑色的蘑菇云,震得城内的房屋摇摇欲坠。
张启山站在城楼上,举着望远镜,看着日军的六支主力旅团像蝗虫一样涌过来。他的兵力只有对方的三分之一,弹药也快耗尽,但他身后是长沙城,是无数百姓的家,退无可退。
“佛爷,撤吧!”张副官的胳膊受了伤,血染红了半边军装,“再守下去,兄弟们都要拼光了!”
张启山没有回头,只是拔出军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告诉兄弟们,咱们身后是家,死也得死在城楼上!”
日军的冲锋号吹响了,黑压压的士兵涌向城门。张启山举起军刀,大喊一声:“杀!”率先冲了下去。
厮杀声、枪声、爆炸声混在一起,染红了长沙的土地。张启山的军刀砍卷了刃,手臂被弹片划伤,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与泥土融为一体。他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日军却像杀不完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
“完了……”张启山靠在城墙上,看着日军即将突破城门,眼前突然闪过尹新月的笑脸,“新月,对不起……”
就在这时,一阵惊天动地的狗吠声传来!数十只猎犬从巷子里冲出来,疯了似的扑向日军,为首的正是吴老狗家的老黄!
“老吴?”张启山愣住了。
吴老狗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手里拿着把猎枪,身后跟着个背着刀的汉子——是消失已久的黑背老六!
“佛爷,我们回来了!”吴老狗的声音带着喘息,猎枪砰砰作响,“九门的人,一个都没走!”
张启山猛地回头,只见齐铁嘴举着个罗盘,像举着面盾牌,从街角冲出来;霍三娘的软鞭缠住一个日军的脖子,动作狠戾如旧;解九爷推着辆装满炸药的独轮车,冲向日军的坦克;二月红的软剑如灵蛇出洞,剑光闪过,必有人倒下……
“杀啊!”张启山的血液瞬间沸腾,他捡起地上的枪,再次冲了上去。
老九门的人聚在一起,像一把尘封已久的利刃,终于在这一刻,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齐铁嘴的罗盘砸晕了敌人,霍三娘的软鞭抽断了枪栓,吴老狗的猎犬撕咬着敌人的喉咙,二月红的软剑护在众人身前……
张启山看着身边的兄弟们,突然笑了。他想起齐铁嘴说过的话:“九门的人,就像这长沙城的老槐树,看着不起眼,根却早就连在了一起。”
炮弹落在不远处,炸开的气浪掀飞了张启山的军帽。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对着身边的二月红大喊:“等打完了,去红府听你唱戏!”
二月红的软剑刺穿一个日军的胸膛,回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有坚定,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像极了多年前,在红府的海棠树下,那个为丫头唱《游园惊梦》的少年。
战斗还在继续,长沙城的上空硝烟弥漫。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会输。因为他们的根在这里,他们的家在这里,他们是长沙的骨,是九门的魂,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倒下的中国人。
张启山举起军刀,迎着日军的炮火,再次冲锋。阳光透过硝烟,照在他的脸上,也照在身后那些浴血奋战的身影上,像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
这一战,无关陨铜,无关仇恨,只关乎脚下的土地,和心中的家国。老九门的故事,或许会在这场战火中落幕,但他们用生命守护的长沙,他们用热血铸就的精神,会像城门口的老槐树一样,永远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