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着焦糊味灌进喉咙,吴邪蹲在雪地里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火光里,郎风最后的惨叫声还在大殿梁柱间回荡。他回头望去,炸开的缺口处涌进大片墙串子,青黑色的虫潮像条活的毯子,瞬间吞噬了地上的血迹——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发什么呆?走!”吴三省的手拽得他胳膊生疼,掌心的老茧蹭过手腕上的擦伤,火辣辣地疼。吴邪被他拖着往前跑,靴底在结冰的地面打滑,好几次差点撞在壁画上的百足龙眼睛上。那些用黑曜石镶嵌的眼珠,在火光中闪着冷光,像在嘲笑他的迟钝。
跑出灵宫侧门的刹那,寒风卷着雪沫子迎面砸来,冻得人鼻腔发疼。王胖子正用工兵铲撬冰崖上的栈道铁环,金属摩擦声在风雪里格外刺耳。“他娘的!这铁环锈死了!”他扭头见吴邪脸色惨白,踹了脚旁边的积雪,“天真,你咋了?魂儿被墙串子勾走了?”
吴邪没说话,只是盯着吴三省的背影。三叔正和潘子检查登山绳,动作利落地打了个“双套结”,绳结的打法和他记忆里的不一样——以前三叔总爱打“渔人结”,说这结在水里越拽越紧,是跑船人的老讲究。可刚才那个双套结,打得比潘子还标准,分明是军方特供的结法。
“三叔,”吴邪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发飘,“你啥时候学的双套结?”
吴三省的动作顿了顿,转身时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却没动:“在西沙跟船老大学的,你忘啦?上次带你去渔港,还教过你。”
吴邪的后背“唰”地冒出汗来。西沙渔港?他根本没去过。
张起灵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指尖在他手腕的擦伤处轻轻碰了碰。那触感很轻,却像道电流窜进心里——小哥从不碰别人的伤口,除非……他在提醒什么。吴邪猛地低头,发现伤口边缘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不是血,是种极细的朱砂,和之前在昆仑胎灵宫见到的“养魂土”一模一样。
“走了!”王胖子总算撬开铁环,将登山绳甩下冰崖,“胖爷我可不想留在这儿喂虫子,要发呆回去发!”
栈道悬在半空中,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雪谷,风从谷里翻涌上来,把绳子吹得像条狂舞的蛇。吴邪抓着绳子往下滑时,总觉得背后有视线盯着,回头望去,却只有漫天风雪和灵宫的飞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滑到栈道中段的平台时,张起灵突然停住,黑金古刀指向平台角落的冰堆。吴邪用矿灯照过去,冰里冻着半截冲锋衣,拉链上挂着个金属牌——是解雨臣的私人标记,上面刻着朵极小的海棠花。
“小花来过这儿。”吴邪的心揪紧了,用冰镐凿开冻层,冲锋衣口袋里掉出个被压扁的锡纸包,里面是半张被血浸透的地图,标注着三圣山主峰的路线,边缘用铅笔写着“霍秀秀安全,速离”。
“他娘的!这小子受伤了!”王胖子把地图往怀里一揣,“不行,胖爷我得去找他!”
“别去。”吴三省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平台上的冰,“解家的人自己会处理,我们的首要任务是青铜门。”他的目光扫过吴邪手里的锡纸包,“把那玩意儿扔了,别碍事。”
吴邪捏着锡纸包的手猛地收紧。血渍在雪地里晕开,像朵极艳的花。他想起解雨臣在电话里的声音,清亮得像碎冰,怎么会突然受伤?还有霍秀秀……地图上的字迹明明带着颤抖,根本不像“安全”的样子。
“三叔,”吴邪抬起头,矿灯的光柱正照在吴三省脸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风雪突然停了,平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吴三省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陌生,眼角的笑纹僵住,嘴角抿成条冷硬的直线。“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他别过脸去,耳后露出块淡青色的胎记——吴邪记得很清楚,三叔的耳后根本没有胎记。
张起灵的黑金古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刀背轻轻撞在吴邪膝盖上,是他独有的提醒方式。吴邪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雪地里散落着几片极细的羽毛,是从吴三省的冲锋衣口袋里掉出来的——是人面怪鸟的羽毛,之前在后殿的封墓石上见过,带着剧毒。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吴邪突然想起郎风临死前的眼神,惊恐里带着恍然大悟,像终于看清了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往王胖子身边挪了挪,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胖爷,小心我三叔。”
王胖子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撬冰的工兵铲差点脱手。他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却发紧:“天真你冻糊涂了?那不是你三叔还能是啥?墙串子变的?”话虽如此,他的身体却微微侧过,挡住了吴三省看向吴邪的视线。
栈道尽头的冰坡上,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踩碎了冰壳。张起灵的刀瞬间指向声音来源,黑暗里窜出个黑影,速度快得像道闪电——是金顺子!他的半边脸被虫咬得溃烂,眼睛却亮得吓人,手里攥着把染血的匕首,直扑“吴三省”!
“是你!是你杀了我哥!”金顺子的嘶吼在风雪里撕裂,“我在云顶天宫的冰窖里看到了他的尸体,脖子上的勒痕和你给的‘定神绳’一模一样!”
“吴三省”侧身躲过匕首,手里突然多出根短棍,精准地砸在金顺子手腕上。匕首落地的瞬间,他抬脚踹向金顺子胸口,动作狠戾得不像个中年人。“疯狗。”他冷笑一声,短棍抵在金顺子喉咙上,“上次没让蚰蜒咬死你,是我大意了。”
吴邪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定神绳是吴三省的独门东西,用湘西的山藤泡过药,能让人暂时失去力气,可眼前这人用的招式,分明是汪家人的擒拿术,他在蛇沼鬼城见过。
“小哥!动手!”王胖子的工兵铲已经抡了起来,却被张起灵一把按住。
张起灵没看他,只是盯着“吴三省”耳后的胎记,突然开口:“‘影’,别演了。”
“吴三省”的脸色猛地变了,手里的短棍“当啷”落地。他伸手撕掉脸上的伪装,露出张年轻的脸,眼角有道细长的疤痕,正慢慢渗出血珠——是汪家人的“影卫”,专门模仿目标人物的言行举止,吴邪在三叔的笔记里见过画像。
“你怎么知道……”影卫的声音发颤,显然没料到会被识破。
张起灵没回答,只是用刀挑开他的冲锋衣,里面的黑色紧身衣上绣着个白色的眼睛,和溶洞里的旗帜一模一样。“真正的吴三省,在三圣山的祭坛。”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身上的‘养魂土’,是他故意留下的标记。”
金顺子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匕首就要再冲,却被吴邪拦住。“等等。”吴邪看着影卫耳后的胎记,那不是画上去的,是用烙铁烫的,形状和蛇眉铜鱼上的龙睛一模一样,“你是汪家人的‘活钥匙’?”
影卫突然笑了,笑声在风雪里显得格外诡异:“是又怎么样?等青铜门开了,你们都会死。”他猛地往冰坡边缘退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引爆器,“这坡下面埋着三十公斤炸药,大不了同归于尽!”
王胖子骂了句脏话,却不敢轻举妄动。冰坡下面就是通往三圣山的唯一栈道,真炸了,谁也别想过去。
张起灵突然动了,速度快得只剩残影。他没有扑向影卫,而是纵身跃向冰坡侧面的裂缝,黑金古刀插进冰层,借力荡到影卫身后,手肘精准地撞在他拿引爆器的手腕上。引爆器脱手的瞬间,张起灵反手扣住他的脖子,将人按在冰面上。
“说,我三叔到底在哪?”吴邪的工兵铲抵在影卫脸上,冰碴子嵌进他被撕开的伪装里。
影卫的脸在冰面上蹭出鲜血,眼神却依旧疯狂:“他在祭坛……给‘守陵兽’当祭品呢……哈哈哈……吴三省也有今天……”
金顺子突然扑过去,一拳砸在影卫脸上:“我哥呢!我哥是不是也在祭坛!”
影卫被打得口鼻流血,却笑得更凶了:“都在……都在……等守陵兽醒了,就都成骨头渣了……”
“他娘的!”王胖子一脚踹在他肋骨上,“胖爷我让你笑!”
“别打了。”张起灵突然开口,指了指影卫的颈动脉,“他快死了。”
影卫的嘴角涌出黑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三圣山的方向,像是看到了什么。“青铜门……开了……”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后一口气吐出来时,脸上竟带着种诡异的满足,“终于……要结束了……”
风雪卷着他的尸体往冰坡下滚,很快被积雪吞没。吴邪蹲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血迹在冰里冻成暗红色的花,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原来从温泉坑开始,他们就活在别人的圈套里,所谓的“三叔”,不过是汪家人递来的诱饵。
“现在咋办?”王胖子搓着冻僵的手,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去祭坛救你三叔?”
张起灵望着三圣山主峰的方向,那里的云层正在旋转,像个巨大的漩涡,隐约有红光透出。“守陵兽快醒了。”他的声音很轻,“必须在它完全苏醒前赶到。”
吴邪想起影卫的话,心脏阵阵发紧。他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雪:“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不管前面是什么,都得去看看。”
王胖子从影卫身上搜出个指南针,指针正疯狂地指向三圣山,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这老小子身上还有这玩意儿。”他把指南针扔给吴邪,“看来汪家人也怕在雪地里迷路。”
吴邪接住指南针,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壳,突然注意到背面刻着串数字,和之前在昆仑胎灵宫看到的经纬度只差最后两位。他掏出手机换算,坐标直指三圣山祭坛的中心——正是九龙抬尸棺停放的位置。
“原来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青铜门。”吴邪的后背一阵发凉,“是守陵兽。”
张起灵的脚步突然加快,风雪里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定。吴邪和王胖子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雪地里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像从未有人走过,只有远处三圣山的红光越来越亮,像只睁开的巨眼,在暮色中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走到半山腰的避风处时,吴邪突然停下,指着岩壁上的一道裂缝:“进去躲躲风雪,喘口气。”裂缝不深,刚好能容下三个人,里面竟堆着些干柴,像是有人特意留下的。
王胖子刚要点火,就被张起灵按住。他指了指柴堆底下的东西——是个微型监听器,正闪着微弱的红光。“汪家人还在跟着。”他用刀把监听器挑出来,扔进火堆里,“滋滋”的电流声在噼啪的火焰中很快消失。
“他娘的!阴魂不散!”王胖子骂了句,往火堆里添了块干柴,“胖爷我看他们就是欠收拾,等见到真人,非把他们的皮扒了不可!”
吴邪没说话,只是盯着跳动的火苗发呆。他想起霍秀秀在夜总会的样子,想起解雨臣受伤的地图,想起影卫耳后的胎记,突然觉得这一切像个巨大的网,从他踏入长白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所有人都罩在了里面。
“小哥,”他突然开口,“你说……我们还有胜算吗?”
张起灵的目光从火光移到他脸上,眼神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有。”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在一起。”
王胖子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吴邪的肩膀:“听见没?小哥都这么说了!胖爷我再加上你,铁三角凑齐,别说守陵兽,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得让三分!”
吴邪被他逗得嘴角微扬,心里的阴霾散了些。他望着火堆,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七星鲁王宫的墓道里,也是这样的火光,也是他们三个人,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分享着一块压缩饼干。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终极,什么是汪家人,只知道背靠背,就能闯过所有难关。
“走吧。”吴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火星,“该上路了。”
火堆被雪浇灭,冒出最后一缕青烟。三人的身影再次融入风雪,朝着三圣山的红光走去。裂缝里的灰烬很快被风吹散,只留下几块未燃尽的木炭,在冰里冻成黑色的星子,像谁掉落的眼泪。
越靠近主峰,空气里的硫磺味越浓,脚下的积雪开始发烫,偶尔能看到裸露的岩石缝隙里渗出红色的岩浆,像大地的血脉。王胖子的鞋底被烫得滋滋响:“他娘的!这地方快成火山了!守陵兽再不醒,咱们就得先被烤成五花肉了!”
张起灵突然停步,指向前方的火山口。吴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脏猛地缩紧——火山口的边缘站着个人,穿着蓝色的连帽衫,背对着他们,正往下面撒着什么,白色的粉末在风中飘散,是之前在蚰蜒巢见过的“蚰蜒饵”。
是真正的吴三省!
吴邪刚要喊出声,就见火山口突然爆发,一股滚烫的气柱冲天而起,守陵兽巨大的头颅从岩浆里探出来,青铜色的鳞片在火光中闪着冷光,嘴里的獠牙滴着绿色的毒液,正死死盯着站在边缘的吴三省。
“三叔!”吴邪疯了似的往前冲,却被张起灵死死拽住。
火山口的岩浆翻涌着,守陵兽的巨爪拍向吴三省,吴三省却突然转过身,对着他们的方向露出个笑容,然后纵身跳进了岩浆——不是被吞噬,而是像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在红色的浪涛里。
守陵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巨大的翅膀扇起漫天火山灰,却没有追来,反而缓缓沉入岩浆,像完成了某种仪式。火山口的喷发渐渐平息,只剩下红色的岩浆在底部翻滚,像片安静的血海。
吴邪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终于明白影卫说的“结束”是什么意思,也终于懂了三叔地图上的那句话——终极不是秘密,是一场心甘情愿的埋葬。
“他……他为啥要这么做?”王胖子的声音哽咽,手里的工兵铲“当啷”掉在地上。
张起灵走到吴邪身边,递给他一块从火山口捡来的石头,上面沾着点蓝色的布料纤维。“他在守青铜门。”他的声音很轻,“守陵兽是最后一道锁,他用自己的血,重新锁上了它。”
吴邪攥着石头,指节泛白。石头的温度烫得吓人,像三叔最后留在世上的体温。他抬头望向三圣山的天空,风雪不知何时停了,露出漫天星辰,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温柔而悲悯。
“走吧,回家。”王胖子拉起吴邪,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张起灵的目光最后看了眼火山口,然后转身,朝着下山的路走去。他的脚步很稳,像来时一样,只是背影在星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吴邪跟在后面,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石头。他知道,有些离别是注定的,就像长白山的雪总会融化,青铜门总会关上。但只要记忆还在,只要铁三角的约定还在,那些离开的人,就永远活在心里,像永不熄灭的星光。
下山的路很长,风雪又开始飘落,将他们的脚印一点点覆盖。吴邪回头望去,三圣山的火山口已经恢复平静,只有偶尔冒出的青烟,证明这里曾发生过惊心动魄的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两人,靴底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说:
别怕,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