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家的毡房里飘着酥油茶的香味,吴邪把最后一口青稞饼塞进嘴里,看着躺在羊皮垫上的张起灵。他的体温还在发烫,后颈的麒麟纹身像活了般泛着红光,却始终闭着眼,只有睫毛偶尔颤动,像只受惊的蝶。
“医生说这是逆行性遗忘症。”王胖子用藏语跟定主卓玛比划着,想讨点退烧的草药,“脑子里像被橡皮擦过,啥都记不住了。你说邪门不邪门,偏偏体温一高,这纹身就跟庙里的壁画似的发光。”
吴邪的指尖划过张起灵的手背,那里还留着陨玉孔洞里蹭到的银白粉末。他总想起从雨林出来的那天,扎西的马队在河谷里发现他们时,张起灵正把他护在怀里,黑金古刀的刀刃抵着自己的喉咙——像是在抗拒什么,又像是在守护什么。
“他在陨玉里到底遇到了什么?”吴邪的声音很轻,怕惊醒了沉睡的人。毡房的门帘被风掀起,外面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像极了陨玉里的银白。
三天后,张起灵终于退烧,却只是睁着眼睛发呆,无论问什么都不说话。王胖子把他架到马背上时,他倒很顺从,只是手指会无意识地攥紧缰绳,指节泛白。离开扎西家的那天,定主卓玛塞给吴邪个羊皮袋,里面装着晒干的蛇蜕,说能辟邪。
“这老阿妈还挺懂行。”胖子拍着羊皮袋笑,“胖爷我看她眼神,好像知道吴三省那老狐狸的去向,就是不肯说。”
吴邪没接话,他正看着张起灵的背影。马队在戈壁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张起灵的蓝色连帽衫在风中飘动,和初遇时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他突然勒住马,指着远处的雅丹群:“那里有记号。”
是解雨臣留下的海棠花纹,刻在块风蚀的石头上,旁边画着个问号。吴邪的心沉了沉——这是九门约定的“下落不明”,看来他们也没找到吴三省。
杭州的医院消毒水味呛得人发晕。吴邪把张起灵安顿好,刚要去缴费,就撞见个穿白大褂的姑娘盯着病房门发呆,胸牌上写着“梁湾”。
“那病人的纹身……”梁湾的脸红得像苹果,“是麒麟吧?我在爷爷的笔记里见过,说是西王母宫的守护者才有的。”
吴邪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打岔,手机却响了,是解雨臣。“来趟茶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茶碗碰撞的轻响,“有新发现。”
老茶馆的包厢里,解雨臣正用茶针拨着紫砂壶的盖子。他的戏服换成了深色西装,袖口露出道新添的疤痕,是在蓄水池被蛇鳞划的。“我让黑眼镜去查吴三省的老巢了。”他推过来张照片,是间密室的角落,摆着个熟悉的蛇形拐杖,“在长沙的盘口找到的,拐杖里藏着半张矿脉图,剩下的估计在‘它’手里。”
吴邪的指尖抚过照片里的拐杖,突然想起小时候,吴三省总用这拐杖敲他的屁股,笑他是“跟屁虫”。眼眶突然发烫,他别过脸去看窗外的雨:“我给二叔发了邮件,他让我回杭州。”
“正好。”解雨臣的茶碗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吴二白那老狐狸肯定知道点什么。你去探探口风,我这边盯着长沙的盘口,潘子说最近总有人鬼鬼祟祟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离开茶馆时,雨下得更大了。吴邪站在公交站台,看着雨帘里匆匆而过的人影,突然很想抽烟——这是跟吴三省学的坏毛病,以前总被二叔骂,现在却成了最能安慰人的东西。
医院的走廊里,梁湾正拿着病历本犯愁。张起灵的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体温总在三十七度五徘徊,后颈的纹身时隐时现。她刚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对方却突然睁开眼,瞳孔里的茫然像结了层冰。
“你是谁?”他的声音很哑,像生锈的铁片摩擦。
梁湾吓得后退半步,手里的病历本掉在地上:“我是医生……你感觉怎么样?”
张起灵没回答,只是盯着窗外的雨发呆。过了半晌,他突然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时,后颈的纹身又亮了,这次梁湾看得清楚——麒麟的爪子下,踩着个极小的“0”。
吴邪回到杭州时,吴二白正在院子里打太极。青石板上的水洼映着他的白胡子,动作慢悠悠的,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气势。“回来了?”他收势擦汗,“你三叔的事,我知道了。”
吴邪把从雨林带回来的麒麟钥匙放在石桌上:“二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二白的指尖敲着钥匙,半晌才开口:“有些事,知道了比不知道更痛苦。”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但你是吴家的种,犟得跟你爷爷一个样。今晚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个地方。”
夜里,吴邪躺在老宅的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手机在枕头下震动,是潘子发来的短信:“长沙盘口没事,就是总梦见三爷骂我笨。”吴邪盯着屏幕,突然想起在蛇沼鬼城,潘子为了掩护他,被蛇咬得血肉模糊,却还笑着说“小三爷别怕”。
第二天一早,吴二白的车就停在了巷口。黑色的红旗轿车,低调得像块石头。吴邪刚坐进副驾,就被塞过来份文件,封面上写着“西沙海底墓考古队成员名单”,上面有吴三省的签名,还有个被划掉的名字——解连环。
“这才是真相。”吴二白发动车子,“当年你三叔和解连环掉了包,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就是为了查‘它’的底细。现在解连环死了,你三叔成了孤家寡人,不躲起来等着被‘它’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车子驶出城区,往郊区的方向开。吴邪翻着文件,手指在“陈文锦”的名字上停住——照片里的女人笑靥如花,和记忆里文锦阿姨的样子慢慢重叠。“那文锦阿姨在陨玉里……”
“活不成了。”吴二白的声音很平静,“陨玉里的辐射能让人长生,也能让人变成怪物。她是自愿进去的,为了断了‘它’的念想。”
车子在一座废弃的疗养院门口停下。吴邪跟着吴二白走进去,走廊里的霉味让他想起疗养院的录像带。最里面的房间里,摆着个熟悉的铁架床,墙上贴着张泛黄的合照——西沙考古队的成员,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吴三省站在最中间,搂着解连环的肩膀。
“这是你爷爷当年的安排。”吴二白指着照片,“九门的孩子,生来就是棋子。你三叔想护着你,结果还是把你卷进来了。”
吴邪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照片上,晕开了吴三省的笑脸。他想起小时候,三叔总把他架在脖子上,去河坊街买糖人;想起第一次下斗,他吓得腿软,三叔把他护在身后说“有叔在”;想起蛇沼里他说“小邪,别信任何人”……
“他到底在哪?”吴邪的声音哽咽。
吴二白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录音笔:“这是他留给你的,说等你看到这张照片,再听。”
按下播放键,吴三省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邪,别怪三叔。有些债,总得有人还。等你看到这封信,我应该已经找到‘它’的老巢了。别来找我,好好活着……”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吴邪攥着录音笔,指节发白。疗养院的窗外,阳光正好,蝉鸣聒噪,像极了无数个平凡的夏天,可有些东西,已经永远不一样了。
回到医院时,张起灵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吴邪留下的麒麟钥匙发呆。看到吴邪进来,他抬起头,眼神里的茫然少了些,多了点别的东西,像迷路的孩子找到了熟悉的路标。
“你回来了。”他说。
吴邪的鼻子一酸,走过去坐在床边:“嗯,我们回家。”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把钥匙递回来,指尖无意中碰到吴邪的手,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吴邪突然想起在雨林里,他也是这样,沉默地守护着一切,像座永远不会塌的山。
“医生说你可能记不起以前的事了。”吴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没关系,我会慢慢告诉你。”
张起灵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阳光上。后颈的纹身已经淡去,只剩下浅浅的印记。吴邪知道,他们的路还很长,有很多谜团等着解开,有很多人等着找到。但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只要手里的钥匙还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出院那天,王胖子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来接他们。张起灵被他拽着往车上走时,突然回头看了眼医院的方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
吴邪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是解雨臣发来的短信:“长沙盘口发现新线索,速来。”
车子驶离医院的瞬间,吴邪看了眼后视镜,阳光正好落在张起灵的侧脸,柔和得像幅画。他知道,新的旅程开始了,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他们都会一起走下去。就像吴三省说的,有些债,总得有人还;有些路,总得有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