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的马车在司令部门口停了整整一炷香,才慢悠悠地撩开帘子。他穿着件石青色的蟒袍,手里把玩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身后跟着八个精壮的护卫,一个个面无表情,腰间的佩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陆建勋站在台阶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原以为贝勒爷只是北平来的闲官,没想到竟摆这么大的谱。陈皮按捺不住,刚要发作,被霍三娘死死拉住——能让长沙布防官等这么久,这贝勒爷的来头绝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宴席设在司令部的花厅,红木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却没人动筷子。贝勒爷呷了口燕窝,慢悠悠地开口:“陆长官,霍小姐,陈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矿山底下的东西,我知道你们找了很久,可惜啊……”他摇了摇手指,“找错了地方。”
陈皮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炸的入口,不过是座疑冢。”贝勒爷从怀里掏出张图纸,上面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线条,“真正的主墓室,在地下三层,有十八道机关,别说你们,就是当年修墓的工匠,也未必能全闯过去。”
陆建勋的眼睛亮了:“贝勒爷有办法?”
“我带来的人,有祖传的寻龙点穴术,还有听声辩位的高手。”贝勒爷拍了拍手,一个穿着丫鬟服饰的清秀少年走上前,对着墙角的花瓶福了福身,“给几位爷露一手。”
少年闭上眼睛,凝神听了片刻,轻声道:“花瓶里有三只虫子,两只是蛐蛐,一只是蜈蚣。”
陆建勋让人打碎花瓶,果然从碎片里爬出三只虫子,分毫不差。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听声辩位的本事,简直神了。
“怎么样?”贝勒爷笑问,“有我这队伍,下墓不难吧?”
霍三娘端起茶杯掩饰惊讶:“贝勒爷想要什么?”
“很简单。”贝勒爷放下核桃,“找到的东西,我要三成。剩下的,你们自己分。”
陈皮还想反驳,被陆建勋用眼色制止。“成交。”陆建勋站起身,“明日午时,矿洞口集合。”
贝勒爷走后,陈皮怒道:“陆长官!你就这么信他?万一他是张启山的人……”
“是不是又何妨?”陆建勋冷笑,“他能找到主墓室,我们就跟着捡现成的。等拿到东西,再卸磨杀驴也不迟。”
张府的密室里,尹新月正对着镜子描眉。张启山帮她调整发簪,动作轻柔:“陆建勋的副官是我的人,他那边有动静,会立刻报过来。你在府里坐镇,别出门,知道吗?”
“放心吧。”尹新月转身抱住他,“早去早回。我让厨房炖了参汤,等你回来喝。”
张启山点头,转身和二月红、齐铁嘴走进暗门。暗门后是间更衣室,挂着几套矿工的衣服。齐铁嘴往脸上抹着煤灰:“佛爷,您这招‘借壳下蛋’真是高!贝勒爷唱红脸,咱们唱黑脸,陆建勋那老狐狸肯定想不到。”
二月红检查着铁弹子,指尖的薄茧蹭过冰冷的金属:“入口的机关是我先人设计的,用铁弹子打在第三块砖上,能打开暗门。只是……”他看向张启山,“青乌子的墓志铭,你真的要去看?”
“必须看。”张启山系紧矿工服的腰带,“祖上说,那墓志铭里藏着尸蹩王的弱点。”
矿洞口阴风阵阵,陆建勋带着卫兵守在外面,陈皮和霍三娘的人分两边站着,气氛剑拔弩张。贝勒爷的队伍来得最晚,八个护卫抬着口箱子,里面装着罗盘、绳索和各种下墓的工具。
张启山和二月红混在“矿工”里,脸上抹着煤灰,低着头,谁也没认出他们。齐铁嘴则扮成风水先生,跟在贝勒爷身边,装模作样地拿着罗盘比划。
“开始吧。”陆建勋下令。
爆破手刚要安放炸药,二月红突然咳嗽一声,将手里的铁弹子弹向洞口的石壁!“当”的一声脆响,石壁竟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黑黢黢的通道!
“这……”陆建勋愣住。
“我说过,我带的人有本事。”贝勒爷示意众人进去,“跟上,别掉队。”
通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岔路,左边的通道泛着绿光,右边的则传来水流声。
“左边是毒瘴,右边是水牢。”齐铁嘴突然开口,指着头顶的石壁,“看上面的刻痕,应该走中间的暗门。”
他用罗盘在石壁上敲了敲,找到块松动的石头,用力一推——果然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
“贝勒爷的人果然有两下子。”陆建勋赞道,率先钻了进去。
陈皮跟在后面,经过张启山身边时,突然停住脚步。他盯着张启山的手——那只手虽然沾满煤灰,虎口处的老茧却和张启山一模一样!
“是你!”陈皮拔刀就砍!
“住手!”陆建勋回身喝止,“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他瞪着陈皮,“就算他是张启山,也要等拿到东西再说!你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儿?”
陈皮咬牙收刀,恶狠狠地瞪了张启山一眼,转身钻进暗道。
张启山对着二月红使了个眼色,两人故意放慢脚步,等后面的人走远了,突然拐进旁边的侧室。侧室里堆满了陪葬品,金银器皿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光,正中央的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篆文。
“是青乌子的墓志铭!”齐铁嘴凑过去,拿出拓印纸,“快,拓下来!”
张副官守在门口望风,二月红帮着齐铁嘴固定拓印纸,张启山则盯着石碑上的图案——那是幅尸蹩王的画像,画像旁边写着行小字:“以麒麟血为引,焚以海棠心,可诛。”
“麒麟血……”张启山摸了摸胸口的青铜碎片,“是张家的血。”
“海棠心呢?”齐铁嘴问。
二月红的脸色白了白:“丫头的坟前,种着棵海棠树,树心……应该就是海棠心。”
石碑突然震动起来,通道里传来陈皮的怒吼:“张启山!你们果然在这儿!”
“快走!”张启山收起拓印纸,“去主墓室!”
四人冲出侧室,沿着暗道往深处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皮的喊杀声在墓道里回荡。张启山回头,看见火把的光越来越近,突然从怀里掏出枚烟雾弹,拉燃引线扔在地上!
浓烟弥漫,挡住了追兵的视线。四人趁机拐进另一条通道,通道尽头的石门上刻着个巨大的麒麟头,正是主墓室的入口。
“机关在哪?”齐铁嘴急问。
张启山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麒麟头的眼睛里。石门发出沉重的声响,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漆黑的空间。
“进去!”张启山推了众人一把,自己殿后。
石门在身后关闭的瞬间,张启山听见陈皮的声音带着哭腔:“丫头……等我……”
主墓室里弥漫着腐朽的气味,正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个水晶棺,棺里没有尸体,只有块巴掌大的青铜碎片,正是最后一块陨铜!碎片旁边,趴着只脸盆大的虫子,甲壳泛着幽蓝的光,正是尸蹩王!
“它在守着碎片。”二月红握紧铁弹子,“青乌子的拓印上说,它怕火。”
齐铁嘴掏出火折子,刚要点燃,尸蹩王突然动了!它喷出一股黑雾,黑雾落在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小心!”张副官将众人推开,自己却被黑雾扫到胳膊,顿时发出皮肉烧焦的臭味。
张启山看着痛苦的张副官,又看了看石台上的碎片,突然做出决定:“副官,你带八爷和二爷去安全的地方,我来对付它!”
“佛爷!”尹新月的声音突然从通道口传来,她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我把海棠心带来了!”
布包里裹着块暗红的木头,正是海棠树的树心。张启山接过树心,又从怀里掏出火柴,将树心点燃。火焰燃起的瞬间,尸蹩王发出刺耳的尖叫,竟不敢靠近。
“就是现在!”张启山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青铜碎片上!碎片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与他胸口的碎片产生共鸣!
尸蹩王被光芒刺激,疯狂地扑过来。张启山举起燃烧的海棠心,朝着尸蹩王扔了过去!树心落在尸蹩王的甲壳上,火焰瞬间蔓延,将它整个吞噬!
惨叫声渐渐消失,尸蹩王化为灰烬。三块青铜碎片在空中合为一体,发出柔和的绿光,然后缓缓落在石台上,化为粉末。
“结束了……”张启山脱力地坐在地上,看着粉末在风中飘散。
二月红走到他身边,递上水壶:“丫头说的没错,你会没事的。”
齐铁嘴看着空荡荡的石台,突然笑了:“这下好了,陨铜没了,尸蹩王死了,陆建勋和陈皮再也折腾不起来了。”
石门被撞开,陈皮冲了进来,看到石台上的粉末,顿时瘫在地上,喃喃着:“丫头……我没能救你……”
陆建勋和霍三娘随后赶到,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都白了。贝勒爷的护卫突然拔出刀,将他们围在中间——原来这些护卫,都是张启山的亲兵。
“陆建勋,你勾结日本人,私吞军火,证据确凿,跟我回司令部接受审判吧。”张启山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陆建勋还想反抗,却被亲兵按住。霍三娘看着二月红,突然笑了:“我输了,心服口服。”
陈皮被押走时,回头看了眼主墓室的角落,那里放着个小小的布偶,是丫头生前最喜欢的样式。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混着墓道里的尘土,像个迷路的孩子。
走出矿山时,天已经亮了。阳光洒在长沙城的街道上,带着久违的暖意。张启山回头,看到二月红正望着矿山的方向,眼神平静。
“走吧。”张启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该回家了。”
红府的海棠树抽出了新芽,尹新月在院子里晒着被子,看到他们回来,笑着迎上去:“参汤炖好了,快趁热喝。”
齐铁嘴摸着肚子:“有没有我的份?我可是立了大功的!”
张启山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那些深埋在墓底的秘密,那些惊心动魄的较量,都不及此刻的岁月静好。他掏出怀表,表盖里嵌着尹新月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
“都有。”他笑着说。
矿山的入口被重新封死,石碑上的墓志铭被拓印下来,藏进了张府的密室。尸蹩王的灰烬被撒在湘江里,随着水流汇入大海。长沙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九门的盘口重新开张,只是再也没人提起矿山底下的秘密。
只有在寂静的深夜,二月红会坐在海棠树下,对着月亮轻声说话,像是在跟丫头分享今天的趣事。时怀婵偶尔会来看他,带着白乔寨的新茶,两人相对无言,却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张启山和尹新月的婚礼办得很热闹,贝勒爷亲自做证婚人,九门的人都来了。齐铁嘴喝得酩酊大醉,拉着张副官的手胡言乱语,说要给他们算一卦,看看什么时候能抱上大胖小子。
红烛摇曳,映着尹新月娇羞的脸。张启山握着她的手,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宿命和秘密,都不如眼前的人重要。他终于明白,守护长沙,不仅仅是守护一座城,更是守护身边的人,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而那三块陨铜碎片化为的粉末,被风吹散在长沙的土地上,像是在完成某种轮回。或许很多年后,会有人在土里挖出些闪着微光的颗粒,却再也不会知道,这些颗粒背后,藏着多少关于爱与守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