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石壁渗着黏腻的水,腥气混着霉味钻进鼻腔。张启山靠在潮湿的墙角,军靴碾过地上的稻草,压碎几只逃窜的潮虫。对面的二月红正用指甲抠着石壁缝隙,指缝里渗出血丝——那是块松动的石砖,他们已经抠了整整一夜。
“别白费力气了。”陈皮的声音从牢门外传来,带着淬毒般的笑意。他手里把玩着那枚染血的海棠木簪,簪头的银花在火把光下泛着冷光,“这地牢是青乌子当年造的,石壁里灌了铅,除非用炸药,否则别想出去。”
张启山抬头,军刀在袖中泛着凉意:“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陈皮蹲下身,隔着铁栏打量他们,“就是想看看,曾经不可一世的佛爷和二爷,被关在笼子里是什么模样。”他突然将木簪插进铁栏缝隙,“师娘当年戴这簪子的时候,可比你们体面多了。”
二月红的呼吸猛地一滞,指甲深深嵌进石砖。那簪子他认得——是陈皮刚进红府那年,用第一笔工钱给丫头买的,丫头戴了整整三年,直到病重才取下。
“放他们走。”二月红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纸,“要杀要剐,冲我来。”
“冲你来?”陈皮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二爷,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当年你要是早点告诉我簪子有毒,师娘怎么会……”他猛地攥紧木簪,银花刺破掌心,血珠滴在稻草上,“现在说这些,晚了!”
火把突然被扔进来,滚到稻草堆旁。陈皮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带着决绝的冷:“这地牢连通着天坑,半个时辰后,这里就会被灌满水。你们就在下面慢慢回忆,是谁害死了师娘吧!”
脚步声渐远,铁锁“咔嗒”落锁。张启山一脚踢飞火把,火星溅在石壁上:“别愣着!把石砖撬开!”
二月红回过神,两人合力猛踹石砖。“轰隆”一声,砖缝裂开,露出后面狭窄的通道。通道里弥漫着更浓的腥气,隐约能听见水流声。
“快!让渔民们跟上!”张启山率先钻进去,通道仅容一人通过,爬起来得弓着背,“这是黑乔人当年逃生用的密道!”
二十多个渔民鱼贯而入,大多是李家村的幸存者,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一个白发老汉爬在最前面,突然停住:“佛爷,前面有光!”
密道尽头果然是出口,外面是片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隐约能看见天坑的轮廓,水声正是从天坑底传来的。张启山刚要招呼众人快跑,身后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陈皮带着黑乔人追来了!
“往竹林深处跑!”张启山推了二月红一把,自己转身举枪还击,子弹打在密道出口的岩石上,溅起火星,“我断后!”
二月红没动,软剑“唰”地出鞘:“要走一起走。”
两人背靠背站在出口,子弹从竹林间隙飞来,擦着耳边掠过。渔民们在老汉的带领下钻进竹林,身影很快消失在翠绿的枝叶间。
“够意思。”张启山笑了笑,军刀劈落一颗射来的子弹,“等出去了,我请你喝最烈的酒。”
“先活着出去再说。”二月红的软剑如灵蛇出洞,缠住一个冲上来的黑乔人的脖子,手腕一翻,对方便倒在血泊中。
激战中,张启山瞥见竹林边缘有座石屋,门上挂着“禁地”的木牌,锁已经锈得不成样子。“那边!”他拽着二月红冲过去,一脚踹开木门,两人翻滚着躲了进去。
石屋里堆满了木箱,上面落满灰尘,隐约能看见“青乌子”的字样——竟是黑乔人存放沉船物品的仓库。二月红撞倒一个木箱,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大多是些腐朽的丝绸和铜器,唯有一支银簪滚到他脚边,簪头刻着朵海棠,与陈皮手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这是……”二月红的心脏骤然缩紧,指尖刚触到簪子,外面就传来陈皮的怒吼:“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张启山迅速关上门,用木棍顶住:“没时间细想了!先躲起来!”
两人钻进木箱堆,刚屏住呼吸,石屋的门就被撞开。陈皮带着黑乔人冲进来,九爪钩横扫,打翻了一片木箱。“张启山,二月红,你们躲不掉的!”他的声音里带着疯狂,“那簪子是沉船里的,有毒!师娘的病就是因为它!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二月红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攥紧手里的银簪,簪头的海棠刺进掌心——原来丫头的病不是意外,是这枚他一直以为是“心意”的簪子害的。
“陈皮,你听我解释!”二月红猛地站起来,软剑指向空中,“我不知道簪子有毒……”
“闭嘴!”陈皮的九爪钩直取他面门,“你现在说不知道,谁信?!”
张启山见状,军刀出鞘格挡,火星溅在木箱上,点燃了散落的丝绸。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石屋里顿时一片混乱。
混战中,二月红手里的银簪不慎掉落,在火光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陈皮脚边。陈皮下意识地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簪子的瞬间,突然僵住——这簪子的纹路、重量,甚至簪头那点细微的磕碰,都与他当年送给师娘的那支分毫不差!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瞳孔骤缩,“这是我送的那支……怎么会在沉船里?”
“这簪子本就是沉船里的东西。”张启山趁机踹开一个黑乔人,声音冷得像冰,“黑乔人从湖里捞上来的,上面涂了蚀骨虫的卵,遇热就会释放毒素。丫头常年戴着它,毒素慢慢渗入体内,才会久病不愈。”
陈皮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说什么?是我……是我送的簪子害死了师娘?”
就在这时,石屋的门被再次撞开,之前逃走的渔民们举着锄头冲了进来,为首的白发老汉喊道:“佛爷!二爷!我们来帮你们!”
黑乔人腹背受敌,顿时溃不成军。陈皮被混乱的人群推搡着,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两支银簪,火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是血,一半是泪。
“让开!”他突然嘶吼着冲出石屋,九爪钩劈开一条血路,疯了似的冲向黑乔人的营地。
张启山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他要干什么?”
“去找黑乔人问清楚。”二月红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他不相信……也不能相信,是自己害死了师娘。”
黑乔人的营地一片狼藉,被俘虏的黑乔人正被渔民看管着。陈皮冲进来,九爪钩抵住一个老黑乔人的脖子:“说!那簪子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涂的毒?!”
老黑乔人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是……是青乌子当年涂的……他说要用这毒簪……控制那些不听话的女人……沉船里有很多……”
陈皮的九爪钩“哐当”落地,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旁边的祭坛。祭坛上的陶罐摔碎,里面的绿色液体溅了他一身——那是还没炼制完成的蚀骨虫病毒。
“啊——!”陈皮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迅速泛起红斑,与李家村的病人一模一样。
张启山和二月红赶到时,正看到这一幕。二月红想冲过去,却被张启山拉住:“别碰他!那是病毒!”
陈皮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红斑,突然笑了,笑得癫狂而绝望:“是我害死了师娘……是我……那我就陪她一起去……”他猛地抓起地上的病毒陶罐,“既然我活不成,你们也别想活!都给我陪葬!”
混乱中,渔民们合力按住陈皮,将他捆在柱子上。张启山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这个被仇恨吞噬的人,终究还是被自己的执念毁了。
“佛爷,现在怎么办?”张副官急得满头大汗,“病毒已经扩散了,再不想办法,我们都会被感染!”
“去找齐铁嘴!”张启山当机立断,“他懂古籍,肯定能找到解药!”
张副官领命而去,骑着快马往长沙城赶。二月红蹲在陈皮身边,看着他皮肤下蠕动的幼虫,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是些黑色的粉末。“这是时怀婵给的驱虫粉,或许能暂时压制。”他将粉末撒在陈皮的伤口上,粉末遇血立刻变黑,发出滋滋的声响。
陈皮的挣扎渐渐微弱,眼神却依旧疯狂:“别救我……让我死……”
“想死没那么容易。”二月红的声音冰冷,“你欠丫头的,欠红府的,欠长沙城的,还没还清。”
三天后,齐铁嘴终于带着古籍赶到。他指着书页上的记载,激动得手舞足蹈:“找到了!解药是‘冰莲’!长白山的冰莲能解百毒,包括这蚀骨虫的病毒!”
张启山的眉头却皱了起来:“长白山离这里千里迢迢,等我们拿到冰莲,陈皮早就……”
“我有办法。”齐铁嘴从怀里掏出个锦盒,里面装着半块干枯的冰莲,“这是上次佛爷从长白山带回来的,我偷偷留了半块,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冰莲粉末混着烈酒灌进陈皮嘴里,他的脸色渐渐缓和,皮肤下的蠕动也停止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要想彻底解毒,还需要更多的冰莲。
“他醒了肯定还会闹事。”张启山看着昏迷的陈皮,沉声道,“必须想办法稳住他,至少撑到我们拿到足够的冰莲。”
二月红沉默半晌,突然开口:“我有个主意,但需要新月配合。”
长沙城的流言像长了翅膀,三天内传遍了九门——有人说,丫头当年的药里被人动了手脚,而动手脚的,正是尹新月。
“这怎么可能?”尹新月气得摔了茶杯,看着眼前的张启山和二月红,“你们让我用这种方式引他出来?他要是真信了,会杀了我的!”
“他不会。”二月红的声音很轻,“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而且,我们会保护你。”他从怀里掏出封信,“这是丫头当年写给我的遗书,她说她的病与任何人无关,让我好好活着。只要陈皮看到这个,就一定会清醒。”
张启山握住尹新月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新月,我知道这很冒险,但这是唯一能让他平静下来的办法。等拿到冰莲,我立刻带你走,去北平,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尹新月看着他眼里的恳求,又看了看二月红手里的遗书,最终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但你们必须保证,不能让我真的出事。”
消息放出的第二天,陈皮果然从关押处逃脱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提着九爪钩直奔张府,却被告知尹新月已经出城,往洞庭湖方向去了。
“追!”陈皮的眼睛红得像血,九爪钩在掌心勒出深深的血痕——他不在乎流言是真是假,他只需要一个目标,一个能让他发泄所有痛苦和悔恨的目标。
洞庭湖的芦苇荡里,尹新月按照计划坐在一艘小船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封遗书。远处传来马蹄声,陈皮骑着快马冲过来,九爪钩直指她的咽喉:“尹新月!你为什么要害师娘?!”
尹新月没有躲闪,只是举起手里的遗书:“你自己看。”
陈皮的九爪钩停在半空,目光落在信纸上。丫头的字迹清秀,一笔一划写着她对二月红的不舍,写着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唯独没有一句怨恨,更没有提到任何人动了手脚。
“不……这不可能……”陈皮猛地抢过遗书,撕得粉碎,“这是假的!是你们骗我的!”
“是不是假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尹新月站起身,迎着他疯狂的目光,“你恨了这么久,到底是恨别人,还是恨那个害死师娘的自己?”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刺穿了陈皮的心脏。他踉跄着后退,掉进冰冷的湖水里。湖水漫过他的胸口,带着蚀骨的寒意,却浇不灭他心里的疯狂。
“啊——!”他在水里嘶吼,九爪钩疯狂地挥舞,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张启山和二月红从芦苇荡里冲出来,正要划船过去,却见陈皮突然从水里站起来,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既然你们不让我死……”他的声音嘶哑,“那大家就一起死吧……”
话音未落,他突然转身往黑乔人的营地跑去——那里还存放着大量未销毁的病毒。
“不好!”张启山脸色大变,“他要引爆病毒!”
三人立刻追了上去,芦苇荡里的风声越来越急,像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终局呜咽。谁都不知道,这场因爱而生、因恨而疯的闹剧,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落幕。但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必须阻止陈皮,不仅是为了长沙城的百姓,更是为了那些在岁月里渐渐模糊的身影——丫头的笑,红府的海棠,还有那个在渔村补渔网的、名叫“陈大哥”的温和少年。
湖面上的夕阳将水面染成血色,黑乔人的营地就在前方,那面象征着邪恶的图腾在风中猎猎作响,像在嘲笑着这场无休止的执念与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