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的水汽漫在船板上,湿冷得像浸了冰。张启山裹紧粗布褂子,看着远处芦苇荡里穿梭的渔船,手里转着枚铜钱——这是他从李家村一个老渔民手里换的,据说能避水祟。
“佛爷,前面就是渔民说的冰库了。”张副官压低声音,指着芦苇荡后的一间青砖瓦房,“门口有两个黑乔人守着,腰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枪。”
张启山眯起眼,瓦房的烟囱没冒烟,却透着股寒气,显然是冰库没错。他正琢磨着怎么混进去,就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提着竹篮从旁边经过,篮子里装着几条冻硬的鱼。
“小妹妹,这鱼卖吗?”张启山拦住她,声音放得温和。
小姑娘怯生生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湖里的星:“阿爹说,这些鱼要给冰库的大爷。”她往瓦房的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他们可凶了,昨天还打了王爷爷。”
“我们是来买鱼的商人。”张启山从怀里掏出块糖,“你知道冰库后面是什么吗?”
小姑娘接过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有个大冰窖,藏着艘大船!我前天偷偷看见的,日本人用好多冰块把船冻起来了!”
话音未落,瓦房里突然冲出两个黑乔人,举着刀就朝小姑娘砍来:“小叛徒!”
张启山眼疾手快,拽着小姑娘躲开,张副官同时拔出枪,两声枪响,黑乔人应声倒地。“快走!”张启山把小姑娘推给附近一个渔民,“带你爹娘躲远点,别回来!”
两人趁机溜进冰库,里面果然藏着条暗道。暗道尽头的冰窖大得惊人,一艘沉船被冻在冰里,船身覆盖着铜锈,隐约能看见船舷上刻着“青乌子”三个字。
“是青乌子的船!”张副官倒吸一口凉气,“难怪日本人这么紧张,这船上肯定有陨铜的线索!”
冰窖的角落里,几个黑乔人正围着陈皮,手里捧着个黑盒子。陈皮打开盒子,里面的陨铜碎片泛着幽蓝的光,映得他脸泛诡异的白。“按裘德考说的做,把碎片融进水银里,病毒的效力能翻十倍。”
张启山的心沉到了底。他对张副官使了个眼色,两人兵分两路——张副官故意踢倒个冰桶,引着陈皮和黑乔人往冰窖深处追;张启山则摸向那个装着水银的陶罐,军刀出鞘,寒光一闪,解决了两个留守的黑乔人。
就在他抓起陶罐的瞬间,脚下的冰面突然裂开,张启山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坠了下去。陷阱里漆黑一片,寒气刺骨,他挣扎着想爬上去,却发现四壁都是光滑的冰,根本无处借力。
“佛爷!”张副官的喊声从上面传来,夹杂着枪声和打斗声。
张启山知道他被缠住了,只能靠自己。他摸出火柴点燃,发现陷阱底部铺着层碎冰,角落里冻着几具尸体,看打扮是之前试图闯入的渔民。“该死。”他咬紧牙,用军刀凿着冰壁,指节冻得发紫。
冰窖上方,陈皮一脚踹倒张副官,回头却发现装陨铜的盒子不见了。“中计了!”他骂了句,转身就往回跑,黑乔人紧随其后。
他们冲到陷阱边时,只看到裂开的冰面正在重新冻结,张启山的军刀掉在冰窖地上,沾着碎冰。“他掉下去了?”一个黑乔人问道。
陈皮盯着冰面的裂痕,眼神阴鸷:“不用管他,冻死在里面正好。”他捡起地上的盒子,“走!去沼泽边的祭坛,该炼制病毒了。”
黑乔人很快撤离,冰窖里只剩下张副官的喘息声。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陷阱边,用枪托砸开结冰的裂口,绳子一头系在冰柱上,一头扔下去:“佛爷!抓住绳子!”
张启山已经冻得快失去知觉,手指僵硬得抓不住绳子。张副官急得跳脚,干脆也跳进陷阱,背起他就往上爬。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冰库时,天边已经泛白,芦苇荡里传来水鸟的叫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佛爷,您撑住!”张副官背着张启山往镇上跑,他的后背很快被冷汗浸透,“二月红肯定快来了,他带来的草药能驱寒!”
果然,在镇口的破庙里,他们遇到了正焦急等待的二月红。他身边的药篓里装着艾草、生姜和烈酒,显然是早有准备。“快!把他放进去!”二月红掀开庙里的草堆,露出个烧得滚烫的土炕,“我刚烧热的,能驱寒气。”
张启山被安置在土炕上,二月红用烈酒给他擦身,姜片塞进他嘴里,艾草点燃了放在炕边。烟雾缭绕中,张启山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嘴唇却还在哆嗦:“陨铜……在陈皮手里……他们要去沼泽……”
“我知道。”二月红的声音沉稳,“来时看到黑乔人的船往沼泽方向去了。他们在沼泽边有个祭坛,据说能通鬼神。”他顿了顿,往灶里添了把柴,“你先歇着,我去探探路。”
“一起去。”张启山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二月红按住。“你的身子骨不能再冻了。”二月红的眼神不容置疑,“等你缓过来,我们再做打算。”
傍晚时分,张启山终于缓过劲来。三人简单吃了些干粮,趁着夜色往沼泽出发。沼泽边的芦苇比别处高,风一吹就发出呜咽声,像有无数冤魂在哭。
“小心脚下。”二月红拨开挡路的芦苇,“黑乔人在这里埋了毒刺,扎到就会发麻。”
张副官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前方:“你们看!”
沼泽中央的土坡上,果然有个祭坛,黑乔人围着祭坛跳舞,嘴里念着诡异的咒语。祭坛上绑着几个村民,陈皮站在祭坛中央,手里举着那个装着陨铜碎片的盒子,正往一个大锅里倒水银。
“他们在活人献祭!”张启山的拳头握紧,军刀出鞘,“副官,你回长沙搬救兵,越多越好!我和二爷先盯着。”
张副官知道事态紧急,咬了咬牙:“佛爷,二爷,你们小心!”转身就往回跑。
张启山和二月红悄悄摸近祭坛,躲在一棵老槐树后。祭坛上的大锅开始冒绿烟,村民们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皮肤下隐约有东西在蠕动——是蚀骨虫的变种!
“不能等了。”二月红抽出腰间的软剑,“再等下去,他们就把病毒炼成了。”
两人刚要冲出去,就闻到一股异香。张启山心里暗叫不好,想捂住口鼻,却已经晚了——头晕目眩,四肢发软,眼前的祭坛开始旋转,最后彻底陷入黑暗。
迷迷糊糊中,张启山感觉自己被人抬着走,耳边是黑乔人的笑声和陈皮的冷哼。他想挣扎,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们把自己拖向未知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冷水泼醒,发现自己和二月红被绑在祭坛的柱子上。陈皮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把玩着陨铜碎片,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张启山,二月红,没想到吧?”陈皮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们也有今天。”
二月红看着他,眼神复杂:“你真要助纣为虐?用活人炼病毒,就不怕遭天谴?”
“天谴?”陈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当年丫头死的时候,天谴在哪?我被全长沙追杀的时候,天谴在哪?”他猛地凑近二月红,声音嘶哑,“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把我逼成这样的!”
祭坛外突然传来枪声,是张副官带着援军来了!黑乔人乱作一团,陈皮却丝毫不慌,反而笑得更得意:“来得正好,让他们看看,你们是怎么变成蚀骨虫宿主的。”
他举起陨铜碎片,碎片的幽蓝光晕笼罩住整个祭坛。张启山感觉皮肤下的虫子开始疯狂蠕动,疼得他几乎要昏厥过去。二月红的脸色也白了,嘴唇发紫,显然也在承受同样的痛苦。
“陈皮!住手!”张启山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绳索勒得手腕出血,“你要报仇冲我来!别连累无辜!”
陈皮的动作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他看着祭坛下混乱的人群,看着张启山手腕的血,突然想起孟姑娘在渔村说的那句话:“陈大哥,不管你是谁,我都信你是好人。”
就在这时,一个黑乔人举着火把冲向大锅,想把病毒泼向援军。陈皮几乎是本能地甩出九爪钩,钩住那人的脚踝,将他拽倒在地。
“你干什么?!”田中凉子的声音传来,她举着枪对准陈皮,“裘德考先生说了,不能出任何差错!”
陈皮没有理她,只是死死盯着祭坛下的张启山,突然笑了:“师父,佛爷,你们欠我的,今天一笔勾销。”他猛地将陨铜碎片扔进大锅,绿烟瞬间冲天而起,带着刺鼻的气味。
“快趴下!”张启山对着援军大喊,同时用尽全力撞向柱子,绳索终于断裂!
绿烟有毒,黑乔人和日军纷纷倒地抽搐。陈皮站在祭坛中央,任由绿烟笼罩全身,脸上带着解脱的笑。二月红冲过去想拉他,却被他推开:“别碰我……我这样的人,不配……”
话音未落,他就倒了下去,手里还攥着那枚贝壳,贝壳上的“陈”字被绿烟熏得发黑。
张启山抱起陈皮,发现他还有气,赶紧让军医施救。二月红看着大锅里翻滚的绿烟,突然想起丫头生前总说:“二爷,人这一辈子,总得为自己信的东西拼一次。”
援军很快控制了局面,黑乔人要么被俘虏,要么死于绿烟,田中凉子趁乱逃走,不知所踪。张启山站在祭坛上,看着沼泽里渐渐散去的绿烟,心里五味杂陈。
“佛爷,陈皮他……”张副官欲言又止。
“带回长沙,找最好的大夫。”张启山的声音疲惫却坚定,“他还有救。”
二月红走到祭坛边,看着那枚沉入锅底的陨铜碎片,已经被绿烟腐蚀得面目全非。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有些执念,该随着这碎片一起消散了。
回程的船上,张启山靠在船舷上,看着洞庭湖的水波。二月红坐在他身边,两人都没说话,却像说了千言万语。远处的长沙城亮起灯火,温暖得像母亲的怀抱。
“回去后,我想给丫头迁坟。”二月红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迁到红府的海棠树下,这样我就能天天看到她了。”
张启山点头:“我陪你去。”他顿了顿,望向长沙城的方向,“尹新月肯定做好了饭等我们。”
船桨划开水波,留下一道道涟漪,像那些终于得以平静的往事。张启山知道,长沙城的风波还没结束,日本人的阴谋也不会就此罢休,但只要他们还在,只要九门还在,就总有办法应对。
而那枚被腐蚀的陨铜碎片,被张启山收进了木盒。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它,或许该像对待前两块碎片一样,让它彻底消失,又或许,该把它留在身边,提醒自己那些关于执念与放下、仇恨与和解的故事。
船渐渐靠近长沙码头,尹新月的身影出现在码头边,她穿着红棉袄,手里举着盏灯笼,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张启山看着她,突然笑了——不管经历多少风雨,只要有她在,长沙城就永远是家。
二月红看着这一幕,也笑了。他仿佛看到丫头站在红府的海棠树下,对着他招手,笑靥如花。
洞庭湖的风,终于吹散了所有阴霾,只留下温暖的灯火,和那些在岁月里渐渐沉淀的记忆,像湖底的沙,安静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