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站的月台飘着细雪,落在张启山的军大衣上,瞬间融成水珠。他裹紧衣领,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声对身边的齐铁嘴说:“分头走,三日后在新月饭店后门汇合。”
齐铁嘴揣着请柬,冻得直跺脚:“佛爷放心,我跟二爷保证把人看好。”他瞥了眼不远处的二月红,后者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丫头上黄包车,青衫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醒目。
张启山刚转身,就被一个穿貂皮大衣的姑娘拦住了去路。姑娘梳着双环髻,眉眼灵动,手里把玩着块玉佩,正是新月饭店的标志。
“这位先生看着面生啊,不是北平人吧?”姑娘的声音清脆,像风铃在响,“我叫尹新月,新月饭店的,看先生气度不凡,怕是来参加拍卖会的?”
张启山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此刻穿着彭三鞭的行头,络腮胡贴得一丝不苟,按理说不该被认出来。“在下彭三鞭,从宁夏来。”他压着嗓子,模仿着西北口音。
尹新月眼睛一亮,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胡子:“原来你就是彭老板?我爹常提起你,说你是西北一条好汉。”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突然笑了,“只是彭老板这胡子,看着有点……假?”
张启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幸好齐铁嘴及时赶来打圆场:“姑娘说笑了,我们老板这是新留的,还没长结实。”他推着张启山就走,“老板,咱们还得赶路呢。”
尹新月看着他们的背影,摸着下巴笑了。身后的侍女低声问:“小姐,要不要查查他?”
“不用。”尹新月望着张启山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有趣的人,留着慢慢玩。”
长沙的监狱阴冷潮湿,陈皮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手脚都戴着镣铐。他靠着墙壁,闭目养神,软剑被没收了,只有腰间的铜钱还在。
“陈爷,喝点水吧。”狱卒递过一碗水,脸上带着同情。谁都知道陈皮是为了师娘才落到这步田地,可陆建勋的命令,没人敢违抗。
陈皮没接水,突然睁开眼:“陆建勋什么时候来?”
狱卒愣了愣:“您怎么知道陆长官要来?”
陈皮冷笑一声:“他不就是想利用我对付师父吗?告诉她,我等着。”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陆建勋就带着卫兵来了。他站在牢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皮:“只要你肯指证二月红私通日本人,我就放你出去,还帮你拿到还魂草,怎么样?”
陈皮站起身,镣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我师父是什么人,轮不到你评价。”他凑近牢门,眼神像淬了毒的刀,“想让我反水,做梦。”
陆建勋的脸色沉了沉:“别给脸不要脸。”他挥了挥手,“把他带走,好好‘伺候’。”
卫兵打开牢门,刚要动手,就被陈皮一脚踹倒。他虽然戴着手铐,身手却依旧敏捷,三两下就放倒了两个卫兵。陆建勋吓得后退几步,掏出手枪:“反了!给我开枪!”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枪声。解九爷的人穿着狱卒的衣服,冲了进来,与陆建勋的卫兵交上了火。
“陈爷,走!”一个黑衣人打开陈皮的镣铐,塞给他一把匕首。
陈皮愣了愣:“你们是谁?”
“九爷说,同是九门人,不能见死不救。”黑衣人拽着他往外冲,“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陈皮看着陆建勋被手下护着逃走的背影,握紧了匕首。他知道,这次欠了解九爷一个人情。
新月饭店的大堂金碧辉煌,水晶灯折射出七彩的光。张启山和齐铁嘴坐在角落的桌子旁,假装喝茶,眼睛却在飞快地扫视全场。
“东边穿蓝绸衫的是山西票号的掌柜,手里攥着三百万现银,想拍那对羊脂玉镯。”齐铁嘴压低声音,用长沙方言说,“西边戴瓜皮帽的是军阀张宗昌的副官,听说要拍那杆龙纹枪送给主子当生日礼物。”
张启山的目光落在二楼的回廊上,那里站着几个穿旗袍的姑娘,耳朵上戴着银坠子,看似在赏画,实则在监听楼下的动静。“那些是听奴?”
“正是。”齐铁嘴缩了缩脖子,“据说她们能听见隔壁桌掉根针,咱们说话得小心。”
正说着,大堂中央传来一阵叫好声。只见一个“公子哥”正和富商斗骰子,“他”穿着白西装,头发梳得油亮,正是女扮男装的尹新月。
“六点!我赢了!”尹新月拍着桌子大笑,手腕上的玉镯晃得人眼晕。富商不服气,还要再赌,却被尹新月的侍女拦住了。
“赵老板,见好就收吧。”侍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赌下去,怕是连裤子都要输掉了。”
富商脸色铁青,却不敢发作,悻悻地走了。尹新月转过身,正好对上张启山的目光,突然眼睛一亮,端着骰子盅走了过来。
“彭老板也懂赌术?”尹新月把骰子盅往桌上一放,“要不要玩两把?”
张启山看着她眼底的狡黠,突然明白了——这姑娘早就认出他不是彭三鞭了。
尹新月的骰子盅在桌上转了三圈,发出清脆的响声。张启山注意到,她身后的听奴微微动了动手指——是在报点数。
“不了,我对赌钱没兴趣。”张启山端起茶杯,挡住嘴角的笑意,“倒是对贵店的守卫很感兴趣,每层楼梯都有人站岗,还带着家伙,是怕有贼?”
尹新月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如常:“乱世嘛,小心点好。”她打了个响指,一个守卫立刻走了过来,手里的棍子上果然插着根银针,闪着幽蓝的光,“这是防狼用的,彭老板别介意。”
张启山看着那根毒针,心里了然。这新月饭店表面光鲜,暗地里不知道藏着多少秘密。他站起身:“我想上楼看看,不知道行不行?”
“当然可以。”尹新月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过顶层是藏宝阁,只有持黑金请柬的客人才能进,彭老板可别忘了带请柬。”
张启山和齐铁嘴刚走到楼梯口,就被守卫拦住了。“请出示请柬。”守卫面无表情,手始终按在棍子上。
张启山掏出请柬,守卫检查无误后放行。两人刚上二楼,就听见身后传来听奴的低语声,虽然听不懂内容,但那警惕的语气,显然是在向上面通报。
“麻烦了。”齐铁嘴小声说,“这些听奴跟对讲机似的,咱们一举一动都被盯着,怎么去藏宝阁?”
张启山没说话,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戏台。戏台上空无一人,后台却传来化妆的动静。他突然笑了:“有办法了。”
拍卖会开始前,按照新月饭店的规矩,会让客人点戏助兴。此刻戏台上已经摆好了锣鼓,几个戏子正在后台候场。
“佛爷,您想点哪出?”齐铁嘴翻着戏单,“《贵妃醉酒》?《锁麟囊》?”
张启山指着戏单上的《霸王别姬》:“就这个。”
齐铁嘴愣了愣:“这是二爷的拿手戏啊,咱们点这个干嘛?”
“你忘了二月红的飞袖功了?”张启山压低声音,“等戏唱到高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咱们就趁机溜上楼。”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二月红给的迷药,能让听奴暂时失聪,到时候你负责对付楼下的,我去藏宝阁。”
齐铁嘴眼睛一亮:“还是佛爷高明!”他接过瓷瓶,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保证完成任务!”
戏开场的锣鼓声响起时,尹新月特意坐到了张启山旁边。“彭老板也喜欢《霸王别姬》?”她托着腮,眼神亮晶晶的,“我最喜欢虞姬拔剑自刎那段,又悲壮又凄美。”
张启山看着她,突然觉得这姑娘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只是觉得热闹。”他敷衍道,眼睛却在观察二楼的守卫——他们果然都在看戏,放松了警惕。
戏唱到“从一而终”时,台下掌声雷动。齐铁嘴趁机溜到后台,将迷药混进了听奴的茶水里。没过多久,就见几个听奴揉着耳朵,脸色发白,显然是药效发作了。
“该走了。”张启山对尹新月笑了笑,突然起身,像箭一样冲向楼梯。
尹新月看着他的背影,非但没叫人,反而拍了拍手:“有趣,真有趣。”她对身后的侍女说,“别拦着,看看他想干什么。”
侍女愣了愣:“小姐,万一他偷东西……”
“他要是能从新月饭店偷走东西,那也是他的本事。”尹新月端起茶杯,眼底闪过一丝期待,“我倒要看看,这个假彭三鞭,到底有多大能耐。”
张启山冲上楼时,守卫果然反应慢了半拍。他避开毒棍,军靴踹在栏杆上,借力跃到三楼。三楼的守卫更多,手里还拿着枪,显然是保护藏宝阁的主力。
“站住!”守卫举枪对准他,“再动就开枪了!”
张启山没停,反而加快了速度。他知道这些人不敢真开枪,毕竟藏宝阁里的东西太贵重,走火就麻烦了。果然,守卫们只是朝天开枪示警,没敢瞄准他。
藏宝阁的门是青铜做的,上面刻着新月饭店的族徽。张启山掏出请柬,按照二月红教的方法,将请柬上的月纹对准门环,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
阁内摆满了架子,上面放着各种珍宝——玉器、字画、青铜器,琳琅满目。最显眼的是正中央的玻璃柜,里面放着一株通体雪白的草,叶片上还凝结着冰晶,正是还魂草。
张启山刚要伸手,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身一看,尹新月正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彭老板果然是为还魂草来的。”尹新月走进来,随手关上房门,“只是这草是我爹准备送给北平司令的,不卖。”
张启山握紧拳头:“我可以出十倍的价钱。”
“钱对我来说没用。”尹新月走到玻璃柜前,轻轻抚摸着柜面,“但我对彭老板的身份很感兴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彭三鞭?”
张启山看着她,突然明白了——这姑娘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假的,一直在看他的好戏。“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草能救人性命。”
“救人?”尹新月笑了,“北平想救人性命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给你?”她凑近张启山,吐气如兰,“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张启山皱眉:“什么条件?”
“陪我玩三天。”尹新月的眼睛像含着星光,“三天后,如果你能让我开心,这草就给你。”
楼下的戏还在唱,齐铁嘴却坐不住了。他看着楼梯口越来越多的守卫,心里直发慌——佛爷怎么还不下来?
“爷,要不要上去看看?”旁边的伙计低声问,他是解九爷安排的人。
齐铁嘴刚要点头,就见尹新月的侍女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盘点心:“齐先生,我家小姐请您上楼喝茶。”
齐铁嘴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露馅了。他强装镇定:“不了,我等朋友。”
“您的朋友在楼上呢。”侍女笑得意味深长,“小姐说,要好好招待二位。”
齐铁嘴没办法,只好跟着侍女上楼。刚走到三楼,就被守卫拦住了。侍女亮出块玉佩,守卫立刻放行。齐铁嘴这才明白,尹新月的身份远比他想的更尊贵,怕是新月饭店的大小姐。
藏宝阁的门没关严,齐铁嘴透过门缝一看,差点喊出声——张启山正和尹新月靠得很近,不知道在说什么。
“原来佛爷在谈情说爱啊。”齐铁嘴松了口气,转身想溜,却被侍女拦住了。
“齐先生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尹新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正好帮我评评理。”
齐铁嘴硬着头皮走进去,只见张启山的脸色不太好看,尹新月却笑得很开心。玻璃柜里的还魂草依旧好好的,看来没打起来。
“齐先生来得正好。”尹新月指着还魂草,“我跟彭老板打赌,三天后如果他能赢我,这草就归他,你说公平吗?”
齐铁嘴赶紧点头:“公平,太公平了!我们老板最会哄人开心了!”
张启山瞪了他一眼,齐铁嘴赶紧低下头,假装看古董。他心里却在嘀咕:这尹小姐看着精明,怎么会跟个陌生人打赌?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离开新月饭店时,天已经黑了。齐铁嘴一路追问张启山和尹新月说了什么,张启山却只字不提,脸色阴沉得吓人。
“佛爷,您倒是说句话啊。”齐铁嘴急得直转圈,“三天后要是赢不了,师娘怎么办?”
“她不是真要打赌。”张启山突然开口,“她在试探我,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还魂草。”他看着远处的灯笼,“这姑娘不简单,新月饭店也不简单,怕是和矿山的事有关。”
齐铁嘴愣住了:“您是说,她知道陨铜?”
“不确定,但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猎物。”张启山裹紧大衣,“我们得尽快找到二月红,商量对策。”
两人刚走到胡同口,就被几个黑衣人拦住了。为首的正是彭三鞭,他脸上带着伤,显然是从火车上逃出来的。
“姓张的,把请柬和还魂草交出来!”彭三鞭手里的短刀闪着寒光,“不然今天就让你死在北平!”
张启山掏出枪,冷冷地说:“想要?凭本事来拿。”
枪声在胡同里响起,惊飞了树上的寒鸦。齐铁嘴缩在墙角,看着张启山和彭三鞭打斗,突然觉得这北平的雪,比长沙的雨还要冷。
而此时的新月饭店顶楼,尹新月正站在窗前,看着胡同里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是张启山。”她对身后的人说,“通知长沙的人,盯紧二月红,别让他跑了。”
身后的人躬身应是,递上一份电报:“长沙来的消息,陆建勋把陈皮放了,还让他当了九门的副会长。”
尹新月接过电报,看完后揉成一团:“陆建勋想螳螂捕蝉,却不知道黄雀在后。”她看着窗外的雪,“这场戏,越来越好看了。”
北平的夜,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掩盖所有的秘密和阴谋。而张启山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