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永远不会停。二月红坐在张府的书房里,指尖捻着一张泛黄的纸——那是从密室墙壁上揭下来的《鸠山报告》残页,上面用暗红的笔迹记载着先辈们的遭遇。
“当年鸠山带了三十七个日本兵进矿山,说是请我族先辈‘合作’勘探,实则是想利用他们破解墓道机关。”二月红的声音很沉,带着雨打芭蕉般的涩,“我那三位先辈发现他在偷偷绘制陨铜分布图,就想毁了图纸逃走,结果被鸠山发现了。”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纸上“血祭”两个字,指节微微发白:“鸠山用活人献祭启动了墓道里的血机关,我两位先辈没能逃出来,被机关绞成了肉泥。剩下的那位躲在暗格里,眼睁睁看着同伴惨死,在墓道里困了二十七天,靠吃苔藓喝积水才活下来。”
张启山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杯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所以密室里那两具尸体……”
“是被鸠山拖回来伪装成‘意外身亡’的。”二月红苦笑一声,“幸存的那位先辈逃回来后,花了整整十年布置迷阵。他在墓道里设了六十四处岔路,三百二十七个陷阱,所有机关的触发点都刻着我族特有的暗号——非二月红族人,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齐铁嘴在一旁听得直咋舌,手里的罗盘转得飞快:“乖乖,这哪是墓道啊,分明是龙潭虎穴。佛爷,咱们真要进去?”
张启山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必须进。日本人在矿山外围增派了一个中队的兵力,裘德考的人也在附近晃悠,再拖下去,陨铜就要被他们挖走了。”他看向二月红,“你族的迷阵,能破解吗?”
二月红从怀里掏出块玉佩,玉佩上刻着繁复的花纹,正是密室墙壁上的族徽。“这是我出生时祖父给的,据说能指引方向。但迷阵会随时辰变化,进去后必须步步跟着玉佩的指引走,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三人正说着,张副官匆匆走进来,脸色凝重:“佛爷,陈皮在城南杀了陆建勋的三个卫兵,现在被全城通缉。还有……裘德考的人在暗中接触他。”
张启山的眉头皱得更紧。陈皮现在就像颗被仇恨点燃的炸药,一旦被裘德考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而此时的长沙城外破庙里,陈皮正盯着火堆发呆。丫头的头发被他贴身藏着,每根发丝都像烧红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庙门被推开时,他几乎是瞬间弹起,手里的铜钱已经蓄势待发。
裘德考站在门口,手里撑着把黑伞,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陈先生,别来无恙。”
“滚。”陈皮的声音像淬了冰。
“我知道你恨张启山。”裘德考慢悠悠地走进来,将一份报纸放在地上。报纸上印着张启山的照片,标题刺眼——“九门佛爷勾结官府,草菅人命”。“丫头姑娘的死,看似是病亡,实则是张启山故意不给药。他怕二月红势力太大威胁到自己,就借你的手除掉丫头,再嫁祸给陆建勋,一石二鸟。”
陈皮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死死盯着报纸:“你胡说!”
“我有证据。”裘德考从皮箱里拿出一卷录音带,“这是陆建勋的副官酒后说的,他说亲眼看见张启山把还魂草扔进了湘江。”
录音机里传出模糊的对话声,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张启山”“还魂草”“扔了”几个词格外清晰。陈皮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血珠滴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响。
“张启山现在要去矿山挖陨铜,据说那东西能让人起死回生。”裘德考收起录音带,语气带着蛊惑,“他想让丫头永远死透,自己却拿着陨铜巩固势力。你就甘心吗?”
陈皮猛地抬头,眼睛里只剩下疯狂的红:“我要杀了他。”
“我可以帮你。”裘德考笑了,“我知道矿山的密道,也知道张启山的行程。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不仅能报仇,还能拿到陨铜……说不定,能让丫头姑娘‘回来’呢。”
雨夜里,陈皮跟着裘德考的人消失在巷尾,像一道被仇恨吞噬的影子。
同一时间,张府的卧房里,尹新月正把一件厚棉袄塞进张启山的行囊。军绿色的棉袄上缝着新的补丁,是她昨天熬夜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暖。
“矿山里冷,这件必须带上。”她又往包里塞了罐牛肉干,“还有这个,饿了能垫垫。”
张启山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新月,你回北平吧。”
尹新月的手顿住了,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我不回。”
“这次下墓太危险,迷阵、机关、还有日本人……”
“你以为我是来添麻烦的?”尹新月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刀,刀鞘上镶着细碎的宝石,“这是我爹给我的防身刀,削铁如泥。再说了,你把我一个人扔在长沙,万一陆建勋来捣乱怎么办?我留在府里,还能帮你盯着九门的人。”
她踮起脚,把一枚平安扣塞进他领口,冰凉的玉贴着他的皮肤:“我在这儿等你回来。要是敢不回来……”她扬起下巴,眼底却闪着水光,“我就拆了你这破宅子。”
张启山看着她故作强硬的样子,喉结动了动,终究只是把她揽进怀里。“等我回来。”
第二天拂晓,天还没亮透,张启山带着二月红、齐铁嘴和二十名亲兵,趁着晨雾从后门出发。马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悄无声息地驶向城外的矿山。
齐铁嘴坐在车夫旁边,手里的罗盘转得像个陀螺。“佛爷,按八卦推演,矿山正门肯定被日本人盯死了,咱们得走‘休门’——东边的鹰嘴崖,那里有个天然溶洞,直通墓道外围。”
张启山掀开窗帘,看向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影。矿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晨雾里露出狰狞的轮廓。“多久能到?”
“卯时三刻能到洞口,正好赶在日本人换岗的间隙。”齐铁嘴拍着胸脯,“放心,小的这罗盘从没出过错。”
而此时的裘德考公馆里,他正站在地图前,手指点着矿山的位置。“张启山走的是鹰嘴崖,看来齐铁嘴那家伙还有点用。”他对身边的属下说,“通知陈皮,让他带着人去‘景门’守着——那里是迷阵的第一个死劫,张启山就算能破解迷阵,也得脱层皮。”
属下犹豫道:“先生,咱们不跟着进去吗?万一他们真找到了陨铜……”
“急什么。”裘德考扶了扶眼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迷阵里的机关够他们折腾三天三夜。这三天,足够我们把九门里那些墙头草拉过来了。”他拿起电话,“给我接霍家的霍锦惜小姐。”
马车在鹰嘴崖下停住时,晨雾正浓。齐铁嘴拿着罗盘在前面引路,脚下的碎石子滚进深不见底的山涧,连回音都听不见。“就在前面那个山洞,洞口被藤蔓挡着,得小心点。”
亲兵们砍断藤蔓,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里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腐土和蝙蝠粪便的气味。二月红掏出玉佩,玉佩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绿光,指向洞深处。
“跟着光走。”他率先走进去,军靴踩在碎石上发出脆响。
张启山紧随其后,手里的手电筒光柱在岩壁上扫过——洞壁上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显然是先辈们留下的。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前方突然出现一道断崖,崖下是翻滚的黑雾,隐约能听见水流声。
“这是‘断龙崖’,迷阵的第一道关。”二月红的玉佩绿光更盛,指向断崖左侧的石壁,“那里有个垂直向下的入口,应该是通往墓道的捷径。”
齐铁嘴探头往下看,吓得缩了缩脖子:“乖乖,这得有十几丈深吧?摔下去可就成肉泥了。”
张启山让亲兵拿出绳索,一端系在崖边的老松树上,另一端扔下断崖。“我先下去探路,你们跟上。”他抓住绳索,军靴在岩壁上蹬了蹬,身影很快消失在黑雾里。
二月红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握紧了手里的玉佩。丫头的信就揣在怀里,信上那句“替我看看太平盛世”被他摩挲得发皱。他深吸一口气,跟着抓牢绳索,纵身跃下。
黑雾里,绳索不断晃动。张启山能感觉到脚下的风越来越冷,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快到崖底时,他用手电筒照向四周,突然发现左侧岩壁上有个凹槽,里面似乎嵌着什么东西。
“停!”他喊了一声,同时用军靴蹬住岩壁,稳住身形。
二月红在他上方几丈处停下:“怎么了?”
张启山用匕首撬开凹槽里的石块,里面露出块青铜牌,上面刻着与二月红玉佩相同的族徽,还有一行小字:“入此门者,先弃生,后求死。”
“这是……”张启山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先辈的警示。”二月红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意思是进了这入口,就得把生死置之度外。”他顿了顿,“你怕吗?”
张启山笑了笑,将青铜牌塞回凹槽:“从穿上军装那天起,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了。”他抓住绳索继续往下,“抓紧了,快到了。”
绳索的尽头,是片潮湿的平地。张启山落地时,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地面,突然定格在一处——那里有个黑黢黢的洞口,直径约莫三尺,边缘的泥土还很新鲜,显然是最近才被挖开的。
“这不是天然形成的。”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洞口的泥土,“是人为挖的垂直入口,有人比我们先到了。”
二月红此时也落了地,凑过来看了看,脸色微变:“是陈皮的手法。他以前跟我学过寻龙点穴,挖洞总喜欢留这种‘鼠尾’痕迹。”
齐铁嘴跟在后面跳下来,刚站稳就打了个哆嗦:“乖乖,陈皮这小子怎么也来了?他不是被通缉吗?”
张启山站起身,手电筒的光柱顺着洞口往下照,深不见底。“不管是谁,既然来了,就得会会。”他对身后的亲兵道,“拿照明弹来。”
亲兵递上照明弹,张启山拉开保险栓,扔进洞口。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下方——那是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洞壁上布满了钟乳石,而在溶洞的中央,隐约能看见几道人影,正围着一块发光的东西……
“是陨铜!”齐铁嘴失声喊道。
张启山的眼神沉了下去。看来,这场矿山里的较量,比他想象中开始得更早。他拔出腰间的枪,检查了一下弹匣:“下去。记住,见机行事,别硬碰硬。”
二月红握紧了手里的软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轻响。“走吧。”他率先走向洞口,背影在照明弹的余光里显得格外挺拔,“该了的债,该报的仇,都在这里了断吧。”
洞口的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尘土。张启山最后看了一眼上方的鹰嘴崖方向,仿佛能看见尹新月站在张府的门口,正望着矿山的方向。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跳进了洞口。
身后,是二月红和齐铁嘴的脚步声,是亲兵们拉动枪栓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陈皮的怒吼声。矿山深处的黑暗里,一场交织着仇恨、阴谋与兄弟情的厮杀,正缓缓拉开序幕。而长沙城里的裘德考,还不知道自己算错了一步——他以为能掌控全局,却没料到,那深埋地下的陨铜,早已唤醒了沉睡千年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