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的米仓山,晨雾像牛乳般浓稠,将连绵的粮仓裹得严实。张合拄着长枪,站在最高的粮囤上,望着山下蜿蜒的栈道——曹操的军令昨夜抵达:“将米仓山粮草尽数移屯北山,以备大军与刘备决战。”
粮囤的木架上,还挂着夏侯渊的遗物——那是一副被黄忠劈断的护心镜,边缘的缺口像只咧开的嘴,嘲笑着魏军的惨败。张合摸着镜面上的凹痕,忽然想起夏侯渊在定军山被杀时,自己曾拼死劝阻,却终究没能拦住那位暴躁的将军。
“将军,”副将郭淮捧着账册,声音带着颤抖,“米仓山共有粮草二十万斛,要移到北山,至少需半月。可刘备的探子已在附近出没,恐生变故。”
张合望着雾中的栈道,那里的木板在雨水浸泡下泛着黑,每一步都可能踏空。他知道,米仓山的粮草是曹操大军的命脉,若有闪失,别说为夏侯渊报仇,连南郑都未必守得住。
“加派巡逻队,”张合合上账册,“白天运粮,夜里轮流守仓。告诉弟兄们,保住粮草,魏王重重有赏。”
消息传到定军山,刘备正在灯下看诸葛亮绘制的汉中地图。地图上,米仓山被红笔圈了三个圈,旁边注着“曹操命脉”四字。
“主公,”诸葛亮羽扇轻点地图,“曹操大军屯南郑,粮草全靠米仓山接济。若能夺了他的粮草,南郑不攻自破。”
刘备望着“米仓山”三个字,想起夏侯渊的首级,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曹操亲率二十万大军,张合又善于守城,硬抢怕是难。”
“不必硬抢。”诸葛亮笑道,“可令子龙率军袭扰粮道,让张合疲于奔命;再令翼德佯攻南郑,牵制曹操主力;主公亲率大军,趁虚夺取米仓山。”
赵云在旁拱手:“末将愿往!”他想起长坂坡七进七出的往事,银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保证把张合搅得鸡犬不宁。”
三日后,赵云率三千轻骑,像股旋风般掠过米仓山的栈道。他们不攻城,不恋战,专挑运粮队下手,抢了粮草就烧,烧了就跑,张合派军追击,却连赵云的影子都抓不到。
“废物!”张合在帐中怒吼,将郭淮递来的战报摔在地上,“连个赵云都拦不住,还敢说善守?”
郭淮嗫嚅道:“赵云的骑兵太快,栈道又窄,咱们的重甲兵根本追不上……”
更让张合头疼的是,张飞的大军真的开到了南郑城下,每日骂阵,曹操果然被牵制,派来的援兵迟迟不到。米仓山的粮草越运越少,士兵们的怨气却越来越重——谁都知道,没了粮草,死的不仅是敌人。
第七夜,月色如水。张合在粮囤上巡查,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他握紧长枪,以为又是赵云来袭,却见来的是曹操的亲卫,为首的校尉捧着一封密信。
“魏王令,”校尉朗声道,“米仓山粮草要紧,着张合即刻率主力回守,留五千人继续运粮。南郑战事,魏王自会应对。”
张合接过密信,见曹操的字迹里带着不耐,忽然明白——主公是嫌他守不住粮道,要换将了。他望着山下的栈道,那里的火把依旧在移动,像条濒死的长蛇。
“遵令。”张合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
就在张合率军撤离的次日,刘备的大军悄悄包围了米仓山。留守的五千魏兵还在搬运粮草,见漫山遍野的荆州兵,吓得扔下粮车就跑。
“将军!米仓山拿下了!”士兵们冲进刘备的中军帐,脸上沾着粮粉,“二十万斛粮草,一粒没少!”
刘备望着堆积如山的粮囤,对诸葛亮笑道:“军师妙计!曹操没了粮草,看他还怎么守南郑。”
诸葛亮却望着南郑的方向:“主公,曹操奸猾,未必会因失了粮草就退。可派人把粮草运回定军山,再在米仓山设下埋伏——曹操若来夺粮,正好伏击他。”
果如诸葛亮所料,曹操在南郑听闻米仓山失守,气得当场拔剑砍了案角:“张合匹夫!误我大事!”他当即亲率十万大军,杀向米仓山,誓要夺回粮草。
行至米仓山的峡谷,曹操见两侧山壁陡峭,忽然想起当年赤壁的火攻,勒住马道:“此处险要,恐有埋伏。”
贾诩在旁道:“主公,粮草要紧。刘备新得米仓山,立足未稳,正是夺回的好时机。”
曹操犹豫片刻,终是下令:“继续前进!”
刚进峡谷,两侧山上忽然滚下巨石,堵住了前后去路。紧接着,箭如雨点般射来,刘备的大军从山上杀下,黄忠的大刀、赵云的长枪、张飞的蛇矛,像三把尖刀,直插曹操的中军。
“中计了!”曹操挥剑抵挡,却被乱箭射穿左臂,鲜血染红了王袍。许褚赤膊上阵,拼死护着他往峡谷外冲,身上被刺了数十枪,血流如注。
这场伏击,曹军死伤过半,粮草没夺回来,反而丢了南郑——张飞趁机攻占了南郑,断了曹操的退路。曹操带着残兵,狼狈地往陈仓逃窜,路过定军山时,望着山上的“刘”字大旗,忽然想起当年在赤壁的惨败,一口老血喷出,昏死在马上。
消息传到米仓山,刘备的大军正在分粮。诸葛亮对刘备道:“主公,曹操已退,汉中尽归我有。可上表朝廷,自封汉中王,以安民心。”
刘备望着欢呼的士兵,又看了看米仓山的粮囤,忽然想起刚入川时的艰难,眼眶微红:“这一切,都靠弟兄们拼死奋战。”
建安二十四年秋,刘备在阳平关登坛称王,封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为五虎上将,诸葛亮为军师将军,其余将士各有封赏。坛下的百姓山呼万岁,声震汉中盆地。
张合带着残兵逃回陈仓,对着曹操的残部,忽然老泪纵横——他守了一辈子城,却在米仓山输得一败涂地。郭淮劝道:“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魏王不会怪你的。”
可张合知道,有些败局,一旦铸成,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米仓山里那些被遗弃的粮囤,终究会被岁月的尘埃掩埋,只留下“巧取汉中”的传说,在三国的史册里,熠熠生辉。
定军山的秋风,卷着新麦的清香,吹过刘备的王旗。诸葛亮站在坛下,望着汉中的群山,忽然想起初见刘备时,他说“愿伸大义于大义”。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在汉中的土地上,迈出了最坚实的一步。
而远在许都的曹操,醒来后听闻刘备称汉中王,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的铜雀台。那里的玉帛依旧华美,却再也遮不住他鬓角的白发。他知道,那个曾被他视作“织席贩履之徒”的刘备,终于成了他最可怕的对手。
巧取汉中的故事,像颗种子,在蜀汉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人们说,刘备能得汉中,靠的不仅是五虎上将的勇,更是诸葛亮的谋——他用最小的代价,夺了最大的胜利。当成都的百姓开始为汉中王修建宫殿,当关羽的大军在荆州遥相呼应,一个属于蜀汉的黄金时代,正缓缓拉开序幕。
米仓山的栈道上,运粮的队伍依旧繁忙,只是这次,车上插的是“汉”字旗。那些曾经属于曹操的粮草,如今成了蜀汉的军饷,滋养着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而张合的叹息、夏侯渊的血、曹操的败退,都已化作历史的尘埃,只在定军山的石碑上,留下浅浅的刻痕,诉说着那场改变三国命运的“巧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