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母河的水,是带着甜味的。
唐僧勒住白龙马,望着河面上飘着的桃花瓣,轻声叹道:“这河倒也清净。”连日赶路,师徒四人都有些口渴,八戒早忍不住,捧着钵盂冲到河边,“咕咚咕咚”灌了大半钵,连说:“甜!比高老庄的井水还甜!”
唐僧见河水清澈,也让沙僧舀了些,慢慢饮下。悟空站在岸边,火眼金睛扫过河水,总觉得有些异样——这女儿国里不见一个男子,连河边的野花都开得带着股脂粉气,偏这河水甜得发腻,倒像是……酿了蜜的酒。
“师父,这水怪得很,少喝点。”悟空提醒道。
唐僧刚点头,八戒忽然捂着肚子叫起来:“哎哟!俺这肚子咋这么胀?像揣了个西瓜!”话音未落,唐僧也觉得小腹坠痛,额头上渗出冷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不好!”悟空心里一紧,拉住个路过的老婆婆,“老人家,这河水是不是有问题?”
老婆婆梳着双环髻,见他们是外乡男子,眼睛一亮:“你们是从东土来的吧?这子母河的水,女子喝了能怀胎,男子喝了……嘿嘿,也能怀上呢!”
“啥?”八戒吓得差点蹦起来,手忙脚乱地摸肚子,“俺老猪是公的!咋能怀胎?”
老婆婆指着不远处的山:“想打胎,得去解阳山取落胎泉的水,只是那泉被如意真仙占了,要花重金才给打水呢。”
悟空哪等得及,对沙僧道:“看好师父和呆子,俺去去就回!”一个筋斗翻到解阳山,果然见山腰有口泉眼,旁边坐着个道士,手持如意钩,正是如意真仙——牛魔王的弟弟,红孩儿的叔叔。
“你来干啥?”如意真仙见是悟空,脸一沉,“我侄儿被你请来的观音收了,这笔账还没算呢!”
“少废话!俺来取落胎泉水救俺师父!”悟空抡起金箍棒就打。如意真仙举钩迎战,两人在泉边打得难分难解。悟空心急师父,故意卖个破绽,引他靠近泉眼,趁机舀了半钵泉水,驾云就走,只留下如意真仙在身后跳着脚骂。
回到子母河边,悟空把泉水递给唐僧和八戒。两人喝下没多久,就觉得腹痛如绞,不多时便排下污物,肚子也瘪了下去。八戒摸着肚子,后怕道:“吓死俺了,差点生出个小八戒!”
师徒四人刚要上路,忽听远处传来鼓乐声。一队女兵簇拥着一顶凤辇驶来,为首的女官穿红戴绿,见了唐僧,连忙行礼:“我家女王有请御弟哥哥入宫叙话。”
原来女儿国国王早听说来了位东土高僧,生得面如冠玉,特意派人来请。唐僧本想推辞,女官却笑道:“御弟若不去,怕是走不出这女儿国哦。”
入宫见了国王,唐僧不由得一怔。那女王穿着绣金凤袍,头戴珠翠冠,眉眼如画,肌肤胜雪,望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殿里的女官、宫女们也都盯着唐僧看,有的脸红,有的偷笑,把个八戒看得眼花缭乱,直咂嘴:“这女王比嫦娥还俊!”
女王屏退左右,亲自给唐僧倒茶:“御弟从东土来,一路辛苦。寡人久居于此,从未见过像御弟这般人物,不知御弟可愿……”她脸颊微红,“留在女儿国,与寡人共掌江山?”
唐僧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低头:“陛下说笑了,贫僧是取经的,不敢贪恋红尘。”
“红尘有何不好?”女王走近一步,身上的香风拂过唐僧脸颊,“御弟若留下,寡人愿以国相托,你做国王,我做王后,胜过在西天受那清苦,不是吗?”
唐僧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不敢抬头看她。他自幼出家,心如古井,可女王的声音柔得像子母河的水,眼神亮得像天上的星,那句“你做国王,我做王后”,竟让他心里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波澜。
“陛下……”唐僧的声音有些发哑,“贫僧奉旨取经,不敢有误。”
女王却不死心,每日设宴款待,亲自陪他游御花园,看孔雀开屏,听黄莺歌唱。她不说让他留下,只捡些女儿国的趣事讲给他听:城东的桃花开了,城西的新酒酿好了,宫里的绣娘们织出了凤凰锦……字字句句,都带着挽留的意思。
悟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对唐僧道:“师父,咱们该走了!再不走,怕真要被这女王留住了!”
唐僧叹了口气:“悟空,为师知道。只是女王盛情,不好贸然离去。”他嘴上这么说,夜里却辗转难眠。闭上眼,是女王含情的眼;睁开眼,是西天路上的佛光。一个是温柔乡,一个是取经路,他像站在十字路口,脚步竟有些发沉。
这天,女王又邀唐僧到紫宸殿,屏退左右后,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一对鸳鸯。“御弟,”她的声音带着颤,“这是寡人母后留下的,她说……遇着真心想共渡一生的人,就把这个给他。”
唐僧看着玉佩,又看看女王泛红的眼眶,忽然站起身,深深一揖:“陛下厚爱,贫僧铭记在心。只是取经大业未竟,贫僧不敢停留。若有来生……”他顿了顿,终究没说下去。
女王的眼泪“啪嗒”掉在玉佩上,声音哽咽:“御弟当真这般绝情?”
“非是绝情,是身不由己。”唐僧闭上眼,“贫僧若留下,怎对得起唐王的嘱托?怎对得起一路受苦的徒弟?更对不起西天的佛祖。”
女王望着他挺直的脊梁,忽然笑了,擦了擦眼泪:“御弟说得是,是寡人糊涂了。西天路远,御弟多保重。”她转身取来通关文牒,亲自用印,“这是通关文牒,寡人已盖了国印,沿途的关卡不会拦你们。”
唐僧接过文牒,指尖触到她的手,只觉得一阵温热,连忙缩回手,低声道:“多谢陛下。”
离开王宫那天,女王亲自送到城门口。她没再说话,只是望着唐僧,眼神里有不舍,有理解,还有一丝释然。唐僧翻身上马,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女王的声音:“御弟,若取得真经,可……可别忘了女儿国还有个盼着你的人。”
唐僧的喉咙哽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策马前行。
走出很远,悟空忽然道:“师父,你刚才为啥不回头?”
唐僧勒住马,望着西天的方向,轻声道:“回头了,就走不了了。”
八戒在一旁嘟囔:“俺看那女王挺好的,留下来当国王多好,不用风吹日晒的。”
沙僧叹了口气:“二师兄,师父有师父的难处。”
悟空没说话,只是回头望了一眼女儿国的城门,见女王还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他忽然觉得,这女儿国的劫难,比任何妖怪都难渡——妖怪能打能杀,可这儿女情长,却像根软绳子,能捆住人的手脚,乱了人的心神。
路上,唐僧把那枚鸳鸯玉佩悄悄取出来,看了一眼,又贴身藏好。他知道,这趟女儿国之行,会像子母河的水一样,在他心里留下淡淡的甜,也留下浅浅的痕。但他不后悔,因为他知道,取经路上的每一步,都不能回头。
夕阳下,师徒四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白龙马的蹄声清脆,八戒哼着跑调的小曲,悟空扛着金箍棒走在最前面,唐僧的诵经声随风飘散。女儿国的城门渐渐远了,可那句“遇着真心想共渡一生的人”,却像落在心湖的石子,漾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悟空忽然笑道:“师父,前面有片桃林,俺去摘几个桃来?”
唐僧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他知道,前路还有更多的劫难,更多的考验,但只要心里的方向不变,哪怕偶尔有波澜,也终能驶向彼岸。就像这女儿国的情,再深,也只能化作取经路上的一段趣闻,留在记忆里,陪着他,继续往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