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听得兴起,亲手给唐僧斟了杯酒:“御弟,这通天河的故事听得朕心惊肉跳,那灵感大王虽被收了,可朕瞧着,你们师徒之间,似乎也藏着些风波?”
唐僧捧着酒杯,指尖微微发颤,目光落在窗外的菩提树上,像是被风吹回了那年的秋天。
那是离开长安后的第三个年头,他们刚过了黄风岭,前路是一片荒丘,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忽然从草丛里窜出十几个强盗,个个手持刀棍,脸上带着凶相。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为首的独眼龙挥舞着钢刀,唾沫星子喷了唐僧一脸。
唐僧吓得缩在白龙马后,念佛不止。悟空却咧嘴一笑,金箍棒在手里转了个圈:“就凭你们几个毛贼,也敢拦俺老孙的路?”
强盗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举着刀就冲上来。悟空也不真下杀手,只是用棒梢轻轻一点,就把他们打得东倒西歪,哭爹喊娘。独眼龙不服,从背后摸出弓箭,对着唐僧就射。悟空眼疾手快,一棒打飞箭矢,反手一棒,正中独眼龙的天灵盖,那强盗哼都没哼一声,当场咽了气。
“悟空!”唐僧惊得脸色煞白,“你怎可伤人性命?出家人当慈悲为怀,怎忍下手如此狠毒?”
“师父,”悟空收起棒子,眉头紧锁,“这些是强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留着也是祸害!俺这是为民除害!”
“胡说!”唐僧怒道,“再坏也是条性命!你这泼猴,野性难驯,若再如此,休怪为师念紧箍咒!”
悟空心里憋着气,却不敢顶嘴——那紧箍咒的滋味,他可受够了。八戒在一旁打圆场:“师父息怒,猴哥也是为了保护你……”
“你也闭嘴!”唐僧瞪了他一眼,“今日之事,皆因你等好勇斗狠而起!从今日起,不准再妄动杀机!”
师徒俩一路拌嘴,直到天黑,才在附近找了户人家借宿。开门的是个老汉,见他们是僧人,倒也热情,只是眼角总挂着泪痕。夜里,悟空睡不着,听见老汉的屋里传来争吵声,还有女人的哭喊。
他悄悄溜到窗下,往里一看,只见白日里逃脱的几个强盗竟在屋里,为首的正是独眼龙的弟弟,外号“二愣子”。那老汉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们放过自己的女儿,二愣子却狞笑着,一把推开老汉,对着旁边的女子动手动脚。那女子是老汉的妻子,见丈夫被打,女儿要被糟蹋,忽然抄起墙角的斧头,对着二愣子就砍。
二愣子早有防备,夺过斧头,反手就把女子砍倒在地。鲜血溅了一地,老汉惨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畜生!”悟空在窗外气得咬牙,金箍棒差点捏出水来。他正要冲进去,忽然想起唐僧白天的话,脚步又顿住了——若是再杀了人,师父定然不饶,说不定真要把他逐出师门。
他在窗外急得转圈,眼睁睁看着二愣子等人把老汉捆起来,又把女子的尸体拖到后院,嘴里还嘟囔着:“明日把这老东西卖了,再把那小娘子带回去……”
悟空攥紧拳头,指甲都嵌进肉里。他知道这些人留不得,可师父的教诲又像紧箍咒似的在耳边响。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忍了,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间,睁着眼睛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唐僧正要上路,却见那老汉哭着跑出来,跪在地上求他们做主。唐僧这才知道夜里出了人命,脸色铁青地看向悟空:“你昨夜为何不报?为何不救?”
“师父不是不让俺杀人吗?”悟空梗着脖子,“俺若是动了手,你又要念紧箍咒了!”
“你……”唐僧气得说不出话,指着悟空的鼻子,“你这泼猴!见死不救,与那强盗何异?”
“俺是怕你生气!”悟空也来了火气,“那些人杀妻害命,留着也是祸害,俺杀了他们,是救更多的人!你只知道慈悲,可曾想过那女子的冤屈?那老汉的苦楚?”
师徒俩大吵一架,唐僧气得念起紧箍咒,悟空疼得在地上打滚,嘴里却还在喊:“俺没错!俺没错!”
八戒和沙僧拉了这个劝那个,好不容易才把两人拉开。最后,还是悟空先服了软——他知道师父的性子,虽然固执,却是真心为了他好。只是那股委屈劲儿,憋在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他们帮老汉报了官,官府很快抓了二愣子等人。临走时,老汉对着悟空磕头:“多谢长老昨夜未动手,若是动了手,怕是连长老也要被牵连……只是那伙贼人,实在该杀!”
悟空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唐僧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悟空,为师知道你委屈。只是杀人容易,超度难。我等取经,为的是化解冤孽,而非制造杀戮。”
悟空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扛着金箍棒走在前面。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那根紧箍,似乎又紧了几分。
……
“原来如此。”唐王放下酒杯,长叹一声,“御弟一心向佛,悟空嫉恶如仇,看似矛盾,实则都是一片赤诚。只是这‘度’字,最难把握啊。”
唐僧点点头:“陛下说得是。后来贫僧才明白,悟空的慈悲,是斩妖除魔以护善;贫僧的慈悲,是劝人向善以止恶。看似不同,终究是一条道上的人。”
“那后来呢?”唐王追问,“你们师徒再没红过脸?”
“怎会没有?”悟空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道,“过狮驼岭时,俺被那老魔吞进肚子,师父还以为俺死了,哭了好几回呢。后来俺从老魔嘴里钻出来,他又骂俺胡闹,可眼里的泪还没干呢。”
八戒在一旁补充:“还有一回,师父被白骨精骗了,把猴哥赶走,结果被黄袍怪抓了去,差点被做成肉干。后来俺去花果山把猴哥请回来,师父见了他,那眼泪掉的,比下雨还厉害。”
沙僧也笑道:“大师兄嘴上不说,心里却最敬重师父。有次师父被红孩儿抓走,大师兄急得差点把火焰山都掀了,还去南海请了观音菩萨,那股子劲头,谁看了都动容。”
唐王听得哈哈大笑:“看来你们师徒,是吵吵闹闹一路,却也扶持着一路啊。这就像酿酒,得有酸有甜有苦有辣,才够滋味。”
唐僧望着窗外,忽然想起老鼋驮他们过河时的情景。那老龟趴在水面上,背甲上的纹路像刻满了岁月的故事。它说:“长老,俺在这通天河里待了一千年,就盼着能转个人身,求长老到了灵山,问问佛祖,俺啥时候能如愿。”
唐僧当时满口答应:“老鼋放心,贫僧定当为你询问。”
可到了灵山,见了佛祖,忙着取经,忙着受封,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回程再次遇见老鼋,被它一怒之下翻进河里,才想起这个承诺。经文被打湿,一半是因为通天河的水,一半是因为他的失信。
“陛下,”唐僧的声音有些低沉,“这取经路上,贫僧不仅学会了分辨善恶,更学会了一个‘信’字。答应别人的事,就该做到;许下的诺,就该兑现。哪怕是对一只老龟,也不能失信。”
唐王若有所思:“御弟说得是。国无信不立,人无信不存。看来这真经,不仅是佛法,更是做人的道理啊。”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满大殿。唐僧师徒坐在那里,身上的佛光与殿里的金光融在一起,像是一幅流动的画。他们说着西行路上的故事,有惊险,有欢笑,有争吵,有感动,每一个字都带着路上的尘土和风霜,却又透着股历经劫难后的通透。
唐王忽然站起身,走到真经前,轻轻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心猿归正,六贼无踪。”他抬头看向悟空,悟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又翻一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看向八戒,八戒正偷偷往嘴里塞点心,见陛下看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再翻一页:“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看向沙僧,沙僧合十行礼,眼神平静如水。
最后一页,写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唐王看向唐僧,唐僧微微一笑,眼里的慈悲,比初见时多了份人间的温度。
“好,好啊!”唐王连声赞叹,“有你们这师徒四人,何愁真经不传,佛法不兴?朕这就下令,在长安修建大慈恩寺,让御弟主持译经,让天下人都能读到这历经千辛万苦取来的真经!”
满朝文武山呼万岁,百姓们在宫外听到消息,也欢呼雀跃。夕阳的余晖里,唐僧师徒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那些关于争吵与和解、失信与弥补、慈悲与果敢的片段,就像散落在取经路上的珍珠,被岁月的线串起来,成了比真经更动人的传奇。就像悟空头上的紧箍,最终会消失,可那些一起受过的苦、流过的泪、吵过的架,却会永远留在心里,成为比佛号更珍贵的印记。
师徒生二心,不是离散的开端,而是懂得的开始。就像左手和右手,偶尔会碰撞,却终究要握在一起,才能搬得动那沉甸甸的真经,走得完那漫漫西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