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六年春,祁山的积雪刚融,街亭的山道上已弥漫着硝烟味。马谡站在南山之巅,望着脚下绵延的蜀军营帐,嘴角勾起一抹自得——他不听诸葛亮“当道扎营”的叮嘱,也驳回王平“分兵屯粮”的劝谏,硬是将两万蜀军拉上这座光秃秃的山,美其名曰“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参军,”王平牵着战马,盔缨上还沾着晨露,“魏军若断我水源,我军危矣!”他指着山脚下的汲水小道,那里只派了五百士兵驻守,连栅栏都没来得及筑。
马谡却挥着马鞭,指着远处的渭水:“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断了水源,士兵们自会奋勇杀敌!你这匹夫懂什么?”他转身对亲兵道,“再敢扰乱军心,军法从事!”
王平望着他年轻气盛的侧脸,想起诸葛亮临行前的嘱托——“街亭乃粮道咽喉,守不住,北伐大军就成了断脊之犬”,喉头一阵发紧,却终究没再争辩,只请求带五千人在山脚扎个小寨,算作呼应。
次日午时,司马懿的大军就到了。这位刚复职的平西都督,穿着灰布袍,骑着老马,看起来像个乡绅,直到他指着南山对张合道:“马谡这小子,把兵法读死了。”
张合的骑兵果然直奔汲水小道。五百蜀兵哪里是对手,半个时辰就被击溃,山道被魏军牢牢堵住。到了黄昏,南山的蜀军开始焦躁——水缸见了底,士兵们舔着干裂的嘴唇,望着山下的魏军,眼神里渐渐没了斗志。
“杀下去抢水!”马谡拔出剑,想亲自带队冲锋,却被亲兵死死拉住。山脚下,司马懿的弓箭手早已列阵,就等蜀军下山。
三更时分,张合的火攻队摸到山脚。火箭拖着红光冲上南山,枯草遇火即燃,很快就烧到营帐。蜀军顿时大乱,士兵们踩着火焰往山下逃,却被魏军的长枪阵捅得血肉模糊。
马谡在亲兵的掩护下冲下山,回头望时,南山已成一片火海,两万蜀军要么葬身火海,要么被魏军俘虏,只有王平的五千人还在山脚苦苦支撑。“走!”他咬着牙,跟着溃兵往西城方向逃,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远,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街亭失守的消息传到西城时,诸葛亮正在城头巡查。他望着远处尘烟滚滚,知道那是溃败的蜀军,手里的羽扇“啪”地掉在地上——西城是座空城,只有两千老弱残兵,连城墙都多处坍塌。
“丞相!”长史杨仪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攥着王平的急报,“司马懿亲率十五万大军,往西城来了!”
城楼上的士兵们顿时慌了神,有人已经开始收拾包裹。诸葛亮却弯腰捡起羽扇,声音异常平静:“传我令,藏起所有旌旗,士兵们都去城后砍柴,不准露面。”他对杨仪道,“打开四面城门,每个门让二十个老兵扮成百姓,洒水扫街。”
杨仪急得跺脚:“丞相!这是胡闹!司马懿来了,见城门大开,定会冲杀进来!”
诸葛亮却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他若敢来,我就陪他喝杯茶。”
半个时辰后,司马懿的大军果然到了西城下。十五万魏军列成方阵,甲胄在阳光下连成一片银海,连城墙都似被这气势压得矮了三分。张虎忍不住道:“太傅,蜀军定是跑了,咱们冲进去吧!”
司马懿却勒住马,眉头紧锁。他望着敞开的城门,扫街的老兵慢悠悠地挥着扫帚,城楼上还飘着袅袅炊烟,诸葛亮正坐在垛口,焚香抚琴,琴声随着风飘下来,竟是一曲《高山流水》。
“不对劲。”司马懿的手指在马鞍上轻轻敲击,“诸葛亮一生谨慎,从不弄险。这空城……定有埋伏。”
司马昭凑上前:“父亲多虑了!咱们十五万人,就算有埋伏,也能踏平西城!”
司马懿却摇头,目光落在诸葛亮的琴弦上——那琴弦绷得笔直,绝无半分颤抖。“你听这琴声,若真有埋伏,他能弹得这么稳?”他忽然调转马头,“撤兵!”
“太傅!”众将齐声惊呼。
“撤!”司马懿的声音不容置疑,“诸葛亮定在四周山谷设了伏兵,就等咱们进城!”
十五万魏军像潮水般退去,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城楼上的诸葛亮直到看不见魏军的背影,才“哇”地吐出一口血,染红了身前的琴弦。杨仪连忙扶住他:“丞相!您没事吧?”
诸葛亮摆摆手,望着魏军撤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司马懿……终究是懂我的。”他知道,这场空城计,赌的不是智谋,是司马懿的多疑——这位老狐狸,永远会把对手想得多厉害一分。
街亭失守、空城退敌的消息传回成都,刘禅在太极殿上哭红了眼睛。“相父怎么办?”他拽着诸葛亮的衣袖,像个受惊的孩子。
诸葛亮跪在地上,呈上请罪表:“臣用人不当,致街亭失守,请陛下贬臣三级,以谢天下。”他顿了顿,声音沙哑,“马谡……按军法处置。”
马谡被押到帐前时,穿着囚服,头发散乱。他望着诸葛亮,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丞相,我不怪你。是我把兵法读死了,忘了‘因地制宜’四个字。”他从怀里掏出半截《孙子兵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这是我批注的兵书,留给伯约吧。”
诸葛亮别过头,不忍再看。刀斧手举起大刀时,马谡忽然喊道:“丞相!北伐……一定要成功啊!”
刀光落下,血溅在帐前的青石板上,像极了街亭山上的火焰。
诸葛亮贬为右将军后,在汉中励精图治。他命人重修栈道,囤积粮草,又将马谡的兵书交给姜维,夜夜与他研讨。有时夜深了,他会站在《出师表》的草稿前,想起西城的那曲《高山流水》,想起司马懿撤退时的背影,忽然明白——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用来打败的,是用来让你看清自己的。
而在洛阳,司马懿因“识破诸葛亮空城计”被曹叡重赏。他却在府中对着地图发呆,司马昭走进来:“父亲,您真以为西城有埋伏?”
司马懿放下地图,端起茶杯:“有没有埋伏不重要。重要的是,诸葛亮不能死。”他望着窗外的梧桐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你要记住。”
司马昭似懂非懂,却看见父亲的茶杯里,映出一张深不可测的脸。
街亭的残垣断壁上,很快长满了青草。当地的百姓说,每逢雨夜,就能听见山上有士兵喊“水……水……”,那是马谡的蜀军在找水喝。而西城的城门,依旧每天敞开,扫街的老兵换了一茬又一茬,却总有人记得,那年春天,有个摇着羽扇的丞相,用一曲琴音,退了十五万大军。
诸葛亮在汉中整军时,常对将士们说:“街亭之败,败在我,不在马谡。”他知道,真正的错误,是他忘了刘备“马谡言过其实”的叮嘱,是他急于求成,想用一场大胜证明北伐的可行性。
建兴七年,诸葛亮再次上表北伐。这一次,他没有急着进攻长安,而是先派陈式攻占武都、阴平二郡,稳扎稳打。出发前,他来到马谡的墓前,摆上一壶蜀酒:“幼常,我又要北伐了。这次,我不会再犯错。”
墓前的松树沙沙作响,像在回应。远处的祁山,云雾缭绕,仿佛藏着无数未竟的梦想。诸葛亮转过身,望着整装待发的蜀军,羽扇一挥,声音传遍山谷:“出发!”
队伍缓缓向北,蹄声敲打着栈道的木板,像在为那些逝去的灵魂,奏响一曲迟来的镇魂歌。而西城的琴声,街亭的火焰,终究成了三国史上最惊心动魄的注脚,提醒着后来人:战争的胜负,从来不止在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