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卢府后院的墙根下，燕青借着月光，反复摩挲着那四句卦诗。砖石上的墨迹尚未干透，“芦花丛中一扁舟”的“芦”字、“俊杰俄从此地游”的“俊”字、“义士若能知此理”的“义”字、“反躬难逃可无忧”的“反”字，像四根毒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主人！这是藏头诗啊！”燕青跌跌撞撞冲进书房，手里攥着一张抄录诗句的纸，“连起来是‘卢俊义反’！定是那算命先生设的圈套，想害您！”
卢俊义正对着一盏油灯出神，闻言皱眉：“小乙，休要胡说。那先生说了，我百日之内有血光之灾，往东南一百里外避避，便可化解。”
“东南一百里？”燕青急得直跺脚，“那方向正是梁山泊！那些草寇要么是想诱您出府，趁机劫卢府的钱财；要么是想骗您上梁山，逼您落草为寇！主人，您可千万不能信啊！”
卢俊义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梁山泊的草寇虽横，怎敢算计到我卢俊义头上？那先生看着像个有道行的人，断不会是骗子。再说，我只去一百里外的清河县，不去梁山泊，能有什么事？”
“可清河县就在梁山泊附近啊！”燕青往前一步，声音发颤，“主人忘了？去年有个绸缎商，就是在清河县被梁山泊的人‘请’去，回来时家产都被搬空了！那算命先生定是梁山泊派来的细作！”
卢俊义猛地一拍桌子：“够了！我做事自有分寸，轮不到你一个家奴指手画脚！”他自恃名门之后，从未把草寇放在眼里，更不信自己会栽在一个算命先生手里。
燕青见劝不动，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主人，您若不信，可把那写诗的墙拆了，免得被人看见，落下把柄！”
卢俊义沉吟片刻，觉得这话有理：“也好。李固！”
李固连忙从门外进来：“主人吩咐？”
“你连夜带人，把后院那面写了诗的墙拆了，砖头全部扔到护城河里，不许留下一片瓦！”卢俊义道。
“是！”李固应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正愁没机会销毁证据，卢俊义这吩咐，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深夜，卢府后院传来拆墙的声响。李固指挥着家丁搬砖，自己却悄悄溜到内院，敲开了贾氏的房门。
贾氏正对着镜子梳妆，见李固进来，嗔道：“死鬼，这时候来做什么？若是被主人撞见……”
“夫人放心，”李固关上门，压低声音，“卢俊义那厮明日就要去清河县，咱们的机会来了。”他把燕青识破藏头诗、劝卢俊义不去东南的事说了一遍，“那燕青精明得很，留着是个祸害，得先除了他。”
贾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想怎么做？”
李固附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贾氏笑着点头：“就依你。只要除了燕青，再让卢俊义栽个大跟头，这卢府就是咱们的了。”
次日清晨，卢俊义正准备动身，李固突然跪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主人，您可得为夫人做主啊！昨晚……昨晚燕青趁您不在，竟潜入夫人房中，欲行不轨！夫人抵死不从，才没让他得逞！”
卢俊义大惊：“你说什么？”
这时，贾氏也哭着跑出来，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夫君，燕青他……他欺辱我……你可要为我报仇啊！”
卢俊义看向站在一旁的燕青，只见燕青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小乙，他们说的是真的？”卢俊义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不信燕青会做出这种事，但李固和贾氏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他不疑。
燕青看着贾氏梨花带雨的模样，又看了看李固阴狠的眼神，心中瞬间明白：这是他们设的计，想除掉自己！他若揭穿贾氏与李固的私情，卢俊义的脸面往哪搁？卢府的名声也就毁了。
“主人，”燕青低下头，声音沙哑，“我……我无话可说。”
“你！你竟真的做了这等丑事！”卢俊义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墙边的藤条，劈头盖脸就往燕青身上抽去，“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藤条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但燕青硬是没哼一声，只是看着卢俊义，眼中满是委屈和失望。
“主人，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李固假惺惺地劝道，实则暗暗用力把燕青往卢俊义面前推。
卢俊义打了几十下，手臂都酸了，才停下手，指着门口：“滚！你给我滚出卢府，永远别再回来！”
燕青踉跄着站起来，浑身是伤，他最后看了卢俊义一眼，转身走出卢府大门。门外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自己拼死护主，换来的却是这般下场。
卢俊义看着燕青的背影，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疑虑，但被贾氏的哭声打断：“夫君，你可不能心软啊！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打死！”
李固也道：“主人，燕青这等小人，早该赶走了。您还是赶紧去清河县避祸吧，别耽误了时辰。”
卢俊义被两人缠得心烦，挥挥手：“备好车马，出发！”
卢俊义带着几个随从刚出大名府城门，就见一队官兵拦住去路，为首的是大名府都监李成。
“卢俊义！你勾结梁山草寇，意图谋反，还不束手就擒！”李成厉声喝道，身后的官兵举起刀枪，围了上来。
卢俊义大惊：“我何时谋反？你休要血口喷人！”
“哼，证据确凿！”李成拿出一张纸，“有人告发你在府中写诗谋反，‘卢俊义反’四字，铁证如山！”纸上的诗，正是吴用写的那首，只是最后一句被改成了“反时须斩逆臣头”。
卢俊义这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那算命先生根本就是梁山派来的，而李固……他猛地想起燕青的话，心中悔恨万分。
“放箭！”李成见卢俊义迟疑，下令放箭。
箭矢如雨点般射来，随从们纷纷中箭倒地。卢俊义挥舞着枪杆格挡，却寡不敌众。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旁边的树林里冲出，手持短刀，挡在卢俊义身前——正是燕青！
“主人，快走！”燕青一边用刀拨打箭矢，一边推着卢俊义往树林里跑。他身上的伤口被扯裂，鲜血浸透了衣衫，却浑然不觉。
“小乙，你怎么没走？”卢俊义又惊又喜，眼眶发热。
“我若走了，谁护你？”燕青苦笑，一刀砍倒冲上来的两名官兵，“主人，往东南跑，去梁山泊！只有那里能救你！”
卢俊义摇头：“我不去！我卢俊义岂能与草寇为伍？”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燕青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成带着官兵追了上来：“别让他们跑了！”
燕青将卢俊义往树林深处一推：“主人快走！我断后！”他转身冲向官兵，短刀舞动如飞，一时间竟没人能靠近。
卢俊义看着燕青浴血奋战的背影，心中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燕青是为了让自己脱身，才故意拖延时间。“小乙！”他大喊一声，含泪转身，往东南方向跑去。
燕青杀退一波官兵，身上又添了数处伤口，渐渐力不从心。他看准一个空隙，纵身一跃，跳进旁边的水沟，借着芦苇的掩护，消失在夜色中。
李成没抓到燕青，只得下令：“把卢俊义的随从都杀了，回去复命！”
卢俊义一路往东南逃，却因不熟悉地形，又被官兵四处搜捕，没几日就被抓住，押回了大名府大牢。
牢房阴暗潮湿，墙角爬满了虫子。卢俊义被铁链锁在墙上，身上的伤口发炎化脓，疼得他夜不能寐。他想起燕青的好，想起自己错怪了他，想起李固和贾氏的嘴脸，心中悔恨得肠子都青了。
“燕青……是我对不起你啊……”他喃喃自语，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这日，牢门被打开，押牢节级蔡福走了进来。蔡福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手里端着一碗饭：“卢员外，吃点东西吧。”
卢俊义摇摇头：“我不吃。”
蔡福叹了口气：“员外，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有人托我照拂你，这一百杀威棒，我已经帮你免了，你就多保重吧。”
卢俊义一愣：“谁托你照拂我？”
蔡福没说话，放下饭就走了。卢俊义看着那碗饭，突然明白——定是燕青！除了他，没人会这么做。
果然，当晚，一个瘦弱的身影偷偷溜进牢房，正是燕青。他脸上带着伤，走路一瘸一拐，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主人……”燕青打开食盒，里面是热腾腾的鸡汤和馒头，“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卢俊义看着燕青苍白的脸和包扎的伤口，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小乙……我对不起你……我不该……”
“主人别说了，”燕青扶起卢俊义，喂他喝鸡汤，“都是我的不是，没早点提醒你李固和贾氏的阴谋。”
“不，是我糊涂！”卢俊义抓住燕青的手，“你还肯认我这个主人？”
燕青含泪点头：“一日为主，终身为父。主人放心，我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燕青连忙躲到床底。蔡福走进来，看了看食盒，对卢俊义道：“今晚过后，你怕是难有好日子过了。李固那厮，给了我五百两黄金，要你的命。”
卢俊义心中一沉：“他竟如此狠毒！”
蔡福道：“我虽爱财，但也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只是我弟弟蔡庆在他手里，我若不答应，他会对我弟弟下手……”
燕青从床底钻出：“蔡节级，求你再宽限几日，我定会想办法救我主人，也保你弟弟平安！”
蔡福看着燕青，叹了口气：“罢了，我尽量拖延。但你们要快，李固催得紧。”
李固在卢府里正春风得意。卢俊义入狱后，他以“暂代家主”的名义，接管了卢府的所有产业，与贾氏出双入对，俨然成了新的主人。
这日，他又来到牢房，见蔡福还没动手，怒道：“蔡福！我给你的黄金都快生锈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蔡福陪笑道：“李管家别急，卢俊义毕竟是大名鼎鼎的玉麒麟，若是死在牢里，官府定会追查，我总得找个合适的机会。”
“我不管什么机会！”李固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另外五百两，三日之内，我要卢俊义的人头！否则，你弟弟的小命，还有你那宝贝女儿，就别想活了！”
蔡福脸色一变——他最疼的就是女儿和弟弟。他咬了咬牙：“好！三日之内，我给你答复！”
李固走后，蔡福回到家，愁眉不展。蔡庆走进来：“哥哥，怎么了？”
蔡福把事情一说，蔡庆急道：“哥哥，咱们不能害卢员外啊！他是好人！”
“我知道，”蔡福道，“可李固那厮拿你和侄女要挟，我若不答应……”
“不如咱们反了！”蔡庆道，“带着侄女和卢员外，投奔梁山泊！那里有宋江和吴用，定能护咱们周全！”
蔡福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办法。只是卢俊义肯去梁山泊吗？”
“燕青说了，他主人现在只求保命，定会答应。”蔡庆道，“而且我听说，梁山泊的人本就想请卢俊义上山，只是用的方法不妥。咱们若救了卢俊义，他们定会感激咱们。”
蔡福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就这么办！你先去接侄女，我去准备车马，今晚就动手！”
夜里，蔡福打开卢俊义的牢门，解开铁链：“卢员外，跟我走！”
卢俊义一愣：“去哪？”
“去梁山泊！”蔡福道，“只有那里能保你性命。燕青已经在城外等着了。”
卢俊义看着蔡福坚定的眼神，又想起燕青的话，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三人悄悄出了牢房，与燕青和蔡庆会合。五人趁着夜色，往城外奔去。
而此时的卢府，李固正和贾氏庆祝，以为卢俊义必死无疑。他们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等着他们——燕青和蔡福，不仅要救卢俊义，还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恶行，付出惨重的代价。
夜色渐深，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梁山泊的路上。卢俊义回头望了一眼大名府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踏上了“东南之路”，而这条路的尽头，是未知的命运，也是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