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的支流在山谷间蜿蜒,像一条被染血的绸带。方腊带着最后几十个残兵,蹚过及膝的河水,裤脚沾满泥浆和血污。他的龙袍早已被树枝划破,露出里面的铠甲,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阮小七留下的。
“大王,前面就是乌龙岭的出口了,过了岭就是睦州地界。”一个亲卫喘着气说。方腊刚要点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厮杀声——是张青和孙二娘带着一队梁山军追上来了。
“贼寇休走!”孙二娘挺着双刀,像朵带刺的红玫瑰,率先冲入敌阵。张青挥舞着扁担,护住妻子的侧翼。这对在十字坡开黑店的夫妇,杀起敌来比谁都狠,转眼间就砍倒了十几个残兵。
方腊知道不能恋战,转身就往岭上跑。张青见状,大喊:“二娘,拦住他们!俺去追方腊!”他甩开扁担,抽出腰间的朴刀,追向方腊。
可刚跑没几步,一支冷箭从树后射出,穿透了他的胸膛。张青回头,看到方腊的亲卫正拉弓搭箭,他想举起朴刀,却重重倒在地上。“当家的!”孙二娘尖叫着冲过来,抱起张青,泪水混合着血水滚落。
残兵趁机反扑,孙二娘放下张青,双刀舞得像风车,杀倒一片敌兵,自己也身中数刀。她靠在一棵树上,看着方腊的身影消失在岭上,忽然笑了,笑得咳出一口血:“当家的,俺来陪你了……”说完,头一歪,没了声息。
方腊冲上乌龙岭,刚想喘口气,却见岭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手持戒刀,正是武松。他的左臂缠着绷带,是在杭州城被箭射伤的,此刻却挺得笔直,像座铁塔。
“方腊,你的路到头了。”武松的声音像岭上的风,又冷又硬。
方腊握紧手中的剑:“你这断臂的和尚,也敢拦我?”他知道武松厉害,却已是穷途末路,只能拼死一搏。
两人冲到一处,剑与刀碰撞,火星四溅。方腊的剑法狠辣,招招指向武松受伤的左臂;武松则凭着一股悍劲,右手的戒刀舞得密不透风。斗到二十回合,方腊忽然卖个破绽,转身就跑,武松立刻追赶。
到了岭上的一座破庙,方腊忽然转身,一剑刺向武松的左臂——那里的伤口还没愈合。武松躲闪不及,左臂被剑尖钉在庙柱上,“噗”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哈哈哈!你输了!”方腊大笑,举剑就要刺向武松的咽喉。
就在这时,武松忽然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右手的戒刀猛地挥起,不是砍向方腊,而是砍向自己被钉在柱上的左臂!“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在破庙里回荡,鲜血像喷泉似的涌出。
方腊被这股狠劲吓得愣了一下。就这一愣的功夫,武松已挣脱柱子,用仅存的右手,像铁钳似的抓住了方腊的手腕。“啊——”武松怒吼着,硬生生夺下方腊的剑,反手将他按在地上,用膝盖顶住他的后心。
“放开我!”方腊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看着武松空荡荡的左袖,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当林冲带着援军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武松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按着方腊,左袖在风中飘动,像一面残破的旗;方腊趴在地上,龙袍被撕开,头发散乱,再没了半分“皇帝”的模样。
“武松!”林冲冲过去,想扶住他,却被武松推开。“先看住方腊。”他声音沙哑,脸色苍白如纸,却死死盯着方腊,仿佛一松手,猎物就会跑掉。
方腊被押回杭州的囚牢时,宋江正在灵堂里给张青、孙二娘的灵位上香。听到消息,他放下香,沉默了半晌,对吴用道:“我去见见他。”
囚牢里阴暗潮湿,弥漫着霉味和血腥味。方腊被铁链锁在墙上,见宋江进来,忽然笑了:“宋头领,咱们终于见面了。”
宋江看着他,语气冰冷:“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方腊反问,“我起义,是因为朝廷腐败,百姓活不下去!你宋江口口声声替天行道,却帮着昏君奸臣,屠杀义军,你才是罪人!”
“胡说!”宋江怒道,“你烧杀抢掠,毁了多少城池,害了多少百姓?还敢狡辩!”
方腊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条红头巾,扔给宋江:“这是我起义时戴的头巾,上面有我弟兄们的血。我敬你是条好汉,可惜选错了路。”他盯着宋江,“蔡京、高俅那些奸臣,不会放过你的。你以为平定了我,就能荣华富贵?做梦!”
宋江捏着红头巾,上面的血迹早已发黑,却像烙铁似的烫手。他猛地将头巾扔在地上:“我与你不同。我是为朝廷效力,为弟兄们求一个前程!”说罢,拂袖而去。
刚出囚牢,就见童贯带着人往刑场走,身后跟着几百个被捆的方腊部下。“童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宋江拦住他。
“斩立决。”童贯轻描淡写地说,“这些反贼,留着是祸害。”
“他们多是被迫从军的百姓!”宋江急道,“求大人开恩,饶他们一命!”
童贯冷笑一声:“宋头领太天真了。一日为贼,终身是贼。今日饶了他们,明日他们还会跟着别人反。”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宋江一眼,“宋头领还是管好自己的弟兄吧。”
宋江看着童贯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日为贼,终身是贼”,这话分明是说给梁山弟兄听的。
几日后,徽宗的圣旨传到杭州:方腊已平,着宋江率梁山军即刻回京受赏。宋江接了旨,心里却沉甸甸的。他让人去六和寺请鲁智深、武松来商议回京事宜,却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鲁智深圆寂了。
宋江赶到六和寺时,鲁智深的尸体已被安置在禅房里,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寺里的和尚说,昨夜三更,鲁智深听到钱塘江的潮信,忽然大笑道:“俺师父说‘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今日终于应验了!”他沐浴更衣,写下一首偈语,然后盘腿坐化了。
宋江拿起桌上的偈语,上面写着:“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师兄……”武松单臂抚着鲁智深的尸体,泪水无声滑落。宋江看着鲁智深平静的脸,想起他在野猪林救林冲,在桃花山仗义疏财,在梁山大碗喝酒的模样,忽然一阵心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宋江病了三日,醒来时,见武松坐在床边。“宋大哥,俺不走了。”武松道,“俺想留在六和寺,给师兄守灵,也给自己修行。”
宋江急道:“回京受赏是大事,你怎能留下?”
“俺不要什么赏赐。”武松摇头,“杀了方腊,俺的仇也报了,胳膊也没了,还回什么京?求宋大哥把俺的名字从请功名单上划掉,就当……就当武松早就死在了乌龙岭。”
宋江看着武松空荡荡的左袖,又看了看他决绝的眼神,知道留不住他。“好……”他哽咽道,“你多保重,日后若有难处,派人告诉我。”
武松磕了个头,转身走出禅房。从此,他就在六和寺落发为僧,每日诵经念佛,再也没离开过。直到八十岁那年,无病而终,是梁山好汉中少有的善终。
宋江带着梁山军,踏上了回京的路。队伍比来时少了近一半,剩下的人也多带伤,一路沉默,没人像来时那样欢呼。路过钱塘江时,宋江站在船头,望着六和寺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鲁智深的笑容,听到武松的吼声。
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比征讨方腊更凶险的命运。蔡京、高俅早已在京城布好了局,只等梁山军踏入那张名为“封赏”的网。而那首鲁智深留下的偈语,“今日方知我是我”,或许正是所有梁山好汉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