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四年秋,成都的银杏叶刚染上金边,丞相府的梧桐树上就落了第一片枯叶。诸葛亮站在《出师表》的草稿前,笔尖悬在纸上,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案上刚收到八百里加急,魏文帝曹丕病故于洛阳,其子曹叡继位,年仅二十三岁。
“少主新立,主少国疑,正是北伐良机。”参军马谡捧着舆图走进来,羊皮地图上,祁山至长安的路线被朱砂标得格外醒目,“只是……曹叡封了司马懿为骠骑大将军,总督雍、凉兵马,此人深通兵法,怕是我军大患。”
诸葛亮的指尖在“司马懿”三个字上重重一点。他想起建安十三年,此人在赤壁之战前献“连环计”,若非周瑜火攻,曹操早已一统江南。“此人鹰视狼顾,野心不小,曹叡未必信得过他。”他忽然放下笔,眼中闪过精光,“幼常可愿替我办一件事?”
三日后,洛阳城的茶馆酒肆里,忽然传开流言。一个穿粗布衫的“雍州逃兵”跪在宫门前,哭诉司马懿在雍凉私练甲士,与孟达旧部往来密切,只等曹叡出巡就举兵谋反。更有人在洛阳城头贴出匿名布告,画着司马懿身披龙袍的画像,旁边题着“司马代魏,指日可待”。
曹叡在太极殿上看着那幅画像,手指捏得发白。他本就对这位三朝老臣心存忌惮——当年曹丕临终前,曾拉着他的手说“司马懿可用但不可信”。此刻流言四起,又恰逢他准备往许昌祭陵,越发坐立难安。
“陛下,”太尉华歆出列,花白的胡须抖得厉害,“司马懿拥兵十万,若真谋反,洛阳危矣!臣请陛下即刻削其兵权!”侍中王朗却反驳:“流言未必可信,若贸然罢黜功臣,恐寒了将士之心。”
正争执间,殿外传来急报:司马懿听闻陛下欲往许昌,已率三千亲兵从长安赶来,说是“护驾”。曹叡猛地拍案,案上的玉圭弹起半尺高:“果然反了!他明知朕忌讳兵权,还带兵前来,不是谋反是什么?”
当夜,禁军包围了司马懿的驿馆。这位刚到洛阳的骠骑大将军,正对着烛火研读兵法,见禁军破门而入,只是淡淡一笑:“老夫就知道,有人不想让我好过。”他束手就擒时,连铠甲都没穿,只披着件素色便袍。
曹叡在偏殿召见他,隔着三丈远,声音都带着颤抖:“司马懿,你可知罪?”
司马懿叩首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臣不知。臣率军护驾,是怕许昌有乱党,若陛下不信,可斩臣全家以证清白。”他抬起头,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眼神却坦荡荡的,反倒让曹叡有些犹豫。
最终,曹叡没敢杀他——毕竟司马懿在军中威望太高。但他还是下旨:削去司马懿骠骑大将军之职,罢归温县故里,永不录用;雍、凉兵马改由大司马曹休总督。
消息传到成都时,诸葛亮正在校场检阅新军。三万蜀兵列成方阵,甲胄在阳光下连成一片银海,赵云的白盔白甲立在阵前,像一座雪山。听到司马懿被罢黜的消息,将士们齐声欢呼,声震云霄。
“天助我也!”诸葛亮展开北伐的诏书,声音透过传令兵传遍全军,“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魏有内患,正是我军北上之时!传我将令:赵云为先锋,率一万兵马出祁山;魏延率五千人出陈仓道,袭取散关;朕亲率主力,出斜谷,直逼长安!”
建兴五年春,蜀军兵分三路,踏上北伐之路。诸葛亮坐在四轮车上,望着沿途的栈道,忽然想起刘备在白帝城托孤时的眼神。那时永安宫的烛火昏暗,这位帝王的手枯瘦如柴,却攥得他生疼:“孔明,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赵云的先锋军进展神速,四月就攻占了祁山堡。当地的百姓捧着酒浆来迎,有的还带着当年刘备入蜀时分发的粮票,虽已泛黄,却被层层油纸包着。“汉家王师终于回来了!”一个白发老者跪在赵云马前,泪水打湿了衣襟。
正当蜀军准备进攻天水时,忽然传来急报:曹休在雍凉大肆更换将领,把司马懿的旧部尽数贬斥,换上一群纨绔子弟。其中天水太守马遵是个草包,听闻蜀军来攻,竟吓得连夜逃往安定郡,只留下中郎将姜维守城。
“姜维?”诸葛亮看着斥候送来的画像,画上的青年身披银甲,眉目间透着英气,“此人是天水冀县人,父死殉国,自幼熟读兵法,是个将才。”他对马谡道,“可设计收降此人。”
当夜,诸葛亮命人扮成魏军,诈称马遵要献城降蜀,骗姜维出城追击。姜维果然中计,刚冲出城门,就被赵云的军队围住。当他被押到诸葛亮面前时,还在怒吼:“我乃大魏忠臣,死也不降!”
诸葛亮却亲自为他松绑,指着帐外的百姓:“将军请看,这些人为何夹道欢迎我军?因为曹魏苛政猛于虎,而我大汉,才是他们的故国。”他取出姜维父亲的遗像——那是他早就派人寻访到的,“令尊当年为大汉殉国,将军难道要助纣为虐?”
姜维望着画像上的父亲,忽然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他想起幼时父亲常说的话:“吾儿记住,你是汉人。”此刻这句话像惊雷般在耳边炸响,他对着诸葛亮重重一叩:“末将愿归降大汉,效犬马之劳!”
收服姜维后,蜀军如虎添翼。诸葛亮命他镇守天水,自己率军继续东进,连克南安、安定二郡,兵锋直指陈仓。曹休在长安得到消息,吓得手足无措,忙派驸马夏侯楙率军五万迎击。
夏侯楙是个膏粱子弟,只会走马斗鸡,哪里懂兵法?他率军刚到街亭,就被赵云杀得大败,连自己的金盔都丢在了战场上。消息传到洛阳,曹叡气得将奏折摔在地上:“曹休无能,误我大事!”他想重新起用司马懿,却拉不下脸,只得改派曹真为大都督,率军十万驰援。
诸葛亮在街亭扎营时,发现此地地势险要,是通往长安的咽喉。他召集众将商议:“街亭乃我军粮道,需派一员大将驻守。”马谡立刻出列:“末将愿往!”
诸葛亮望着这位参军,忽然想起他献反间计的机敏,却又记起刘备临终前的嘱托:“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他沉吟片刻:“你若要去,需听王平副将之言,在要道扎营,多筑壁垒,切不可屯兵山上。”
马谡满口应诺,却在到了街亭后,将诸葛亮的叮嘱抛到脑后。“兵法云‘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他指着南山,“在此扎营,可俯瞰魏军,何乐不为?”王平苦苦劝谏,却被他斥为“妇人之见”。
曹真的大军赶到时,见蜀军屯在山上,顿时喜出望外。他命人截断山上的水源,又在山下筑起营垒,只围不攻。蜀军在山上断水三日,士兵们渴得嘴唇干裂,哪里还能打仗?
当夜,曹真率军攻山,蜀军一触即溃。马谡带着残兵狼狈逃窜,连街亭的粮草都没来得及烧毁。王平率千人死战,才勉强掩护部分士兵撤退,自己却身中数箭。
街亭失守的消息传到诸葛亮大营时,他正在灯下撰写《后出师表》。听闻消息,手中的笔“啪”地掉在地上,墨汁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上晕开,像一滴血泪。
“马谡……”诸葛亮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知道,街亭一失,蜀军的粮道被断,北伐的大好形势瞬间逆转。
赵云、魏延等将纷纷请战,愿夺回街亭。诸葛亮却摇了摇头,眼中闪过决绝:“街亭已失,再争无益。传我令,全军撤回汉中,南安、安定二郡的百姓愿随我军入蜀者,皆妥善安置。”
撤军那日,天水的百姓扶老携幼,跟着蜀军南行。姜维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后,望着渐行渐远的故乡,忽然对诸葛亮道:“丞相,末将无能,未能守住街亭……”
诸葛亮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望向北方的祁山。那里的云雾正浓,像极了未卜的前路:“胜负乃兵家常事。此次退兵,非战之罪,是我用人不当。”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坚定,“但北伐大业,绝不会就此止步。待我整军经武,来年定会再出祁山。”
队伍行至陈仓道口时,忽然传来消息:司马懿在温县故里听闻街亭之胜,竟在家中大笑,说“诸葛亮必退”。诸葛亮闻言,默然良久,对身边的杨仪道:“此人虽被罢黜,却洞见千里。曹叡迟早会重新起用他,下次北伐,才是真正的硬仗。”
建兴五年冬,蜀军退回汉中。诸葛亮在南郑城外设坛,挥泪斩了马谡。临刑前,马谡跪在地上,捧着诸葛亮亲手写的《出师表》:“丞相,末将辜负了您的信任……若有来生,愿再随您北伐……”
诸葛亮转过身,不忍再看。寒风吹过坛场,吹动他的纶巾,鬓角的白发在风中颤抖。他知道,第一次北伐虽然失败,但那颗北伐的火种,已在将士们心中点燃。
当晚,他在灯下重写《出师表》,笔尖划破纸张,在“今当远离,临表涕零”处晕开一团墨迹。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案上的舆图,祁山的位置依旧被朱砂圈着,像一颗跳动的红心,等待着下一次的燃烧。
而在温县的司马懿,正披着蓑衣站在麦田里。他望着北方的星空,忽然对儿子司马昭道:“诸葛亮退兵,不是结束,是开始。曹叡那小儿,迟早会来求我。”夜风里,他的笑声带着寒意,像极了祁山深处的霜雪。
北伐的大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