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六年冬,洛阳的雪下得格外急,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给太极殿的琉璃瓦裹上了一层素白。司马懿跪在丹墀下,身上的紫袍落满雪花,却仿佛毫无知觉——他刚从西城退回,十五万大军被一座空城吓退的消息,早已传遍洛阳,街头巷尾都在传唱“司马畏蜀如畏虎”的童谣。
“司马懿,”曹叡坐在龙椅上,声音里带着寒意,御座旁的铜炉燃着名贵的檀香,却驱不散殿内的尴尬,“你十五万大军,被诸葛亮一座空城吓退,还有何话可说?”
司马懿叩首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陛下息怒。诸葛亮一生谨慎,西城城门大开,必是诱敌之计。臣若贸然进攻,恐中埋伏,损我大魏精锐。”他从袖中取出一份舆图,“臣已查明,蜀军虽退,却在陈仓道口囤积粮草,显然是想来年从陈仓道北伐。”
曹叡接过舆图,手指在“陈仓”二字上重重一点。这城位于渭水上游,是关中通往陇西的咽喉,当年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从此地出兵。“你想让谁去守?”
司马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推荐一人,定能守住陈仓——杂号将军郝昭。”
“郝昭?”曹叡皱起眉头,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
“此人是太原人,早年随张辽守合淝,后在河西平定叛乱,最善守城。”司马懿抬起头,雪花从他鬓角滑落,“他虽只是杂号将军,却有万夫不当之勇,更难得的是性子坚韧,像陈仓的石头一样,油盐不进。”
站在一旁的华歆忍不住道:“郝昭官阶太低,陈仓乃军事重镇,岂能交给一个杂号将军?”
司马懿却坚持:“陛下,用兵之道,不拘一格。郝昭若守不住陈仓,臣愿以全家性命相保!”
曹叡沉吟片刻,想起诸葛亮在西城的从容,终究点了点头:“准奏。封郝昭为镇西将军,率三千人驻守陈仓,赐金印紫绶,可便宜行事。”
三日后,郝昭在洛阳城外的驿站接到了任命。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铠甲,腰间挂着柄锈迹斑斑的环首刀,看起来不像个将军,反倒像个老兵。接过金印时,他的手微微颤抖——从军三十年,从大头兵做到杂号将军,从未想过能镇守如此重镇。
“郝将军,”司马懿亲自来送行,递上一壶烈酒,“陈仓城防年久失修,你此去要加固城墙,深挖壕沟,多备滚木礌石。诸葛亮若来,定会强攻。”
郝昭仰头饮尽烈酒,抹了把嘴:“太傅放心!陈某在,陈仓在!”他翻身上马,三千士兵都是他从河西带来的旧部,个个面黄肌瘦,却眼神坚定,跟着他往陈仓而去。
抵达陈仓后,郝昭立刻带人勘察城防。这城果然破败,城墙多处坍塌,护城河也干涸见底。他二话不说,命士兵们凿冰取土,修补城墙,又让人从渭水运来石头,垒起三丈高的箭楼。百姓们见他与士兵同吃同住,啃着冻硬的麦饼,也纷纷赶来帮忙,连老人孩子都提着篮子送来热水。
“将军,”副将王双望着城墙上新砌的砖石,“咱们只有三千人,诸葛亮若来,少说也带五万人,守得住吗?”
郝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城墙下的壕沟:“这沟深三丈,宽五丈,里面灌了渭水,结了冰也能当屏障。再说,诸葛亮远道而来,粮草不济,只要咱们守够一个月,他自会退兵。”
果不其然,建兴七年春,诸葛亮亲率五万蜀军,直逼陈仓。当他看到陈仓城焕然一新的城防时,不禁吃了一惊——城墙加高了两丈,箭楼上布满了弓箭手,护城河虽结了冰,上面却撒了碎石,显然是防备蜀军踏冰攻城。
“城上守将是谁?”诸葛亮在城下问道,羽扇轻摇。
郝昭站在城头,身披重甲,声如洪钟:“大魏镇西将军郝昭在此!诸葛亮,趁早退兵,免得白费力气!”
诸葛亮劝降不成,只得下令攻城。蜀军推着云梯车冲向城墙,却被城上的滚木礌石砸得粉碎;想挖地道进城,郝昭早有防备,在城内挖了横沟,地道刚挖到一半就被截断;用火攻烧城门,郝昭命人在城门后堆上沙包,浇上水,火刚燃起就被浇灭。
一连攻了二十日,陈仓城纹丝不动,蜀军却折损了数千士兵。诸葛亮望着城头飘扬的魏旗,忍不住感叹:“郝昭真乃将才!若能为我所用,何愁北伐不成?”
消息传到洛阳,曹叡龙颜大悦,派内侍前往陈仓,赐郝昭黄金百斤,晋爵关内侯。司马懿却在府中对着舆图冷笑——他要的不仅是守住陈仓,更是要让郝昭成为制衡诸葛亮的棋子。
“父亲,”司马昭走进来,手里拿着陈仓的战报,“郝昭立了大功,会不会功高盖主?”
司马懿放下舆图,端起茶杯:“他越有功,陛下越信任他;他越能挡诸葛亮,陛下就越离不开我这个推荐人。”他望着窗外的积雪,“这就叫‘借刀杀人’,只不过这刀,是用来防身的。”
陈仓城下,诸葛亮见久攻不下,粮草又快耗尽,只得下令退兵。临走前,他命人在城下留下一封信,信中写道:“郝将军守城有方,亮佩服。若有一日魏室倾颓,可来蜀地,亮定扫榻相迎。”
郝昭看完信,当众将其烧毁:“我乃大魏臣子,生是魏人,死是魏鬼!”可夜里独处时,他却摸着城墙上的箭痕,想起诸葛亮退兵时的背影——那是个与自己一样,为信念执着的人。
建兴八年,郝昭在陈仓病逝。临终前,他命人将曹叡赐的金印还给洛阳,只留下那柄锈迹斑斑的环首刀。司马懿得知消息,亲自前往陈仓吊唁,站在郝昭的墓前,忽然叹了口气:“你守得住陈仓,却守不住命。这天下,终究是能忍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他回到洛阳后,曹叡果然再次任命他总督雍凉兵马。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质疑——诸葛亮在陈仓受挫后,转向祁山,而放眼整个大魏,只有司马懿能与他抗衡。
司马懿接过兵符的那天,洛阳的阳光格外明媚。他站在太极殿前,望着远处的邙山,忽然想起西城的那曲《高山流水》。那时他以为诸葛亮在故弄玄虚,此刻才明白,那琴声里藏着的,是两个智者的隔空对话——你知我谨慎,我知你多疑,彼此制衡,彼此成就。
陈仓的城墙依旧矗立,郝昭的名字渐渐被人淡忘,只有城砖上的箭痕,还在诉说着那场惨烈的攻防战。而司马懿,终于借着这场胜利,重新握紧了大魏的兵权,为日后的“司马代魏”埋下了第一颗种子。
渭水的水依旧东流,带着陈仓的尘土,也带着司马懿的野心,奔向那个注定波澜壮阔的未来。诸葛亮在汉中得知郝昭病逝的消息,沉默了良久,最终提笔写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他知道,真正的对手不是郝昭,而是那个躲在洛阳,看似退让实则步步紧逼的司马懿。
北伐的路还很长,而这场跨越渭水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最精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