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荣国府,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雨雾里。石板路上湿漉漉的,沾着零落的桃花瓣,空气里弥漫着纸钱燃烧后的涩味。按照规矩,府里的男丁都要去祖坟上香祭祖,宝玉却赖在怡红院,不肯起身。
“宝二爷,该走了,大爷他们都在门口等着呢。”袭人催了好几遍,见宝玉依旧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不由得叹了口气。
宝玉闷声闷气地说:“我不去,年年都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院里看雨。”他素来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觉得对着冰冷的墓碑磕头,远不如在园子里和姐妹们说笑自在。
正说着,史湘云掀帘进来,头上还戴着斗笠,雨珠顺着斗笠的边缘往下滴。“宝玉,你怎么还不去?大家都在等你呢!”她性子爽朗,说话像打快板,“是不是又想偷懒?”
宝玉从被子里探出头,头发乱糟糟的:“云丫头,你来了。这雨下得好好的,去上什么香,淋成落汤鸡吗?”
“你就是找借口!”湘云在他床边坐下,“祭祖是大事,怎么能偷懒?快起来,我等你一起去。”
宝玉却拉着她的手:“你也别去了,咱们在屋里下棋好不好?我让袭人给你沏杯新茶,暖和暖和。”
湘云本是个爱热闹的,被他一说,竟也有些动摇,看着窗外的雨帘,喃喃道:“这雨确实下得挺舒服的……”
最终,两人都没去祭祖,在怡红院里下了一下午棋,听雨打芭蕉,倒也惬意。
可这份惬意,很快就被一则消息打破了——宫里的老太妃薨了。按照礼制,凡有爵位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府里那十二个从梨香院买来的学戏女孩子,也得遣散回家。
消息传到园子里,十二个女孩子顿时哭作一团。她们自小被卖进贾府,学戏、生活,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如今要被遣散,前路茫茫,怎能不伤心?
芳官哭得最凶,趴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我不想走……我爹娘早就不在了,回去也是流落街头……”
龄官也红着眼圈:“走了也好,在这府里,终究是个奴才,哪有什么自由。”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舍不得那些一起唱戏的姐妹,更舍不得那个曾让她画了无数次蔷字的人。
宝玉看着她们哭,心里也不好受,劝道:“别哭了,你们要是不想走,我去跟老太太说,让她留下你们。就算真要走,我也给你们准备些银子,让你们能安个家。”
“真的?”芳官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真的。”宝玉拍拍胸脯,“我宝玉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再说了,你们走了,谁陪我玩?谁给我唱《牡丹亭》?”
他几句话,逗得女孩子们都笑了起来,虽然眼泪还在掉,心里却踏实了许多。是啊,就算走,也不是一无所有,至少还有人惦记着她们。
可生活的波澜,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日,芳官想着天气热了,便打了盆水,在院里洗头。她刚把头发浸湿,何婆子(芳官的干娘)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你这小蹄子,又偷懒!不知道打水要花钱吗?用这么多水,是想把家底都败光吗?”
芳官不服气:“我自己的月钱买的水,关你什么事?”
“你吃我的、穿我的,你的月钱就是我的!”何婆子说着,上前就抢芳官手里的胰子(香皂),“还敢用这么好的胰子,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芳官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头发上的水溅了何婆子一身。何婆子更生气了,扬手就给了芳官一巴掌,骂道:“小贱人,敢跟我动手!”
“住手!”宝玉正好从外面回来,见何婆子打芳官,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冲上去一把推开何婆子,“你凭什么打她?她是我怡红院的人,轮得到你动手吗?”
何婆子见是宝玉,吓得不敢作声,却还嘴硬:“我教训我干女儿,关你什么事?”
“你也配当她干娘?”宝玉指着她的鼻子骂,“平日里克扣她的月钱,拿她的东西,现在还敢打她!我告诉你,芳官从今往后,不是你干女儿了!你要是再敢欺负她,我就告诉我爹,把你赶出府去!”
何婆子被骂得抬不起头,灰溜溜地跑了。芳官捂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宝玉连忙安慰:“别哭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这事很快传遍了园子,大家都觉得何婆子太过分,纷纷来找平儿,让她做主。平儿是王熙凤的陪房,为人公正,又有见识,府里的人有了难处,都愿意找她。
平儿听了事情的经过,皱着眉说:“这何婆子,也太不像话了。欺负到怡红院的人头上,真是胆子大了。”她沉吟片刻,对众人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给她个教训。依我看,先把她撵出怡红院,再打她几大板,让她知道规矩!”
众人都点头:“平姑娘说得对,就该这么办!”
处理完何婆子的事,平儿心里才松了口气。她刚回到房里,就见莺儿提着个花篮进来,篮子里插着些新鲜的蔷薇、月季,编得精巧别致。
“平姑娘,这是我给林姑娘编的,路过你这儿,给你瞧瞧。”莺儿笑着说。她是宝钗的丫鬟,手巧得很,尤其会编这些花草玩意儿。
平儿赞道:“真好看,你这手艺,真是没的说。林姑娘见了,定喜欢。”
莺儿笑着谢了,提着花篮往潇湘馆去。黛玉正在窗前看书,见莺儿进来,手里还拿着个花篮,笑着问:“这是你编的?真好看。”
“是啊,姑娘瞧着还入眼吗?”莺儿把花篮递过去。
黛玉接过花篮,放在桌上,细细端详着:“编得真巧,这蔷薇插在这里,正好遮住了篮子的缝隙。你这双手,真是太巧了。”她拿起一朵蔷薇,放在鼻下轻嗅,“多谢你了,莺儿。”
莺儿笑道:“姑娘喜欢就好。”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府里又出事了——王夫人房里的玫瑰露(一种名贵的护肤品)和五儿(柳嫂子的女儿)房里的茯苓霜(一种滋补品),接连不见了。
王夫人得知玫瑰露丢了,顿时火冒三丈:“这府里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我的东西都敢偷!”她怀疑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干的,让王熙凤彻查。
王熙凤病着,便把这事交给了平儿。平儿知道,这玫瑰露和茯苓霜,都不是寻常物件,偷东西的人,胆子定然不小。她没有声张,悄悄找来几个管事媳妇,仔细询问近日府里的动静。
一个媳妇说:“前几日,见柳嫂子鬼鬼祟祟的,从王夫人院门口经过,手里还拿着个小瓶子,不知道装的什么。”
平儿心里一动,柳嫂子是负责大观园厨房的,五儿是她女儿,最近五儿病着,正需要茯苓霜补身子。难道是柳嫂子偷了玫瑰露,换了茯苓霜给女儿补身子?
可她没有证据,不敢妄下结论。她决定亲自去厨房看看。
到了厨房,柳嫂子正在给五儿熬药,见平儿进来,连忙起身:“平姑娘,您怎么来了?”
平儿笑道:“我来看看五儿,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平姑娘惦记。”柳嫂子说着,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看平儿。
平儿瞥见灶台上放着个小瓶子,和王夫人丢的玫瑰露瓶子很像,便故意问:“这是什么?看着挺精致的。”
柳嫂子脸色一白,支支吾吾:“是……是朋友送的,说是能美容……”
平儿心里有了数,却没点破,只是笑着说:“是吗?那可真不错。对了,五儿的茯苓霜,还有吗?我最近也有些气血不足,想借点补补。”
柳嫂子的脸更白了:“没……没了,都给五儿用了。”
平儿见她这模样,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她没有当场揭穿,而是转身离开了厨房。回到房里,她想:柳嫂子也是一时糊涂,为了给女儿治病,才犯了错。若是把这事捅出去,柳嫂子和五儿都得被赶出府,太可怜了。
可玫瑰露确实是王夫人的东西,不查清楚,也没法交代。平儿左思右想,终于有了主意。
她先找到怡红院的袭人,问:“前几日,宝二爷是不是给过芳官一瓶玫瑰露?”
袭人想了想:“是啊,宝二爷说芳官伺候得好,赏了她一瓶。怎么了?”
“那芳官有没有把玫瑰露送给别人?”
“好像……送给柳嫂子了,说是给五儿补身子。”
平儿点点头,又去找王夫人,说:“太太,您的玫瑰露找到了,是宝二爷赏给芳官,芳官又送给柳嫂子的,不是被偷了。”
王夫人愣了愣:“是吗?那茯苓霜呢?”
“茯苓霜是柳嫂子自己买的,只是没来得及说,让大家误会了。”平儿笑着说,“都是一场误会,您就别生气了。”
王夫人见玫瑰露找到了,也没再多问。平儿又找到柳嫂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让她以后做事谨慎些,不要再犯糊涂。柳嫂子又惊又喜,连忙给平儿磕头:“多谢平姑娘救命之恩,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平儿不动声色地化解了。既保住了柳嫂子和五儿,又给了王夫人一个交代,还没惊动太多人,真是两全其美。
宝玉听说了,对平儿赞道:“平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么难的事,被你三两下就解决了。”
平儿笑道:“这不算什么,都是为了府里好。大家住着,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强。”
荣国府的日子,依旧在平静和波澜中交替着。清明的雨停了,阳光照在园子里,花草树木都焕发出勃勃生机。平儿站在廊下,看着远处嬉笑打闹的丫鬟们,心里觉得暖暖的。她知道,这府里的事,就像这天气,有晴有雨,但只要大家互相体谅,互相扶持,总能挺过去。
而那个被平儿巧妙化解的“判冤决狱”的故事,也悄悄在府里流传开来,让人们更加敬佩这位聪慧、公正的平姑娘。她用自己的智慧和善良,为这复杂的荣国府,增添了一抹温暖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