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雾山的雾气,像化不开的愁,黏在树梢上,也黏在悟空的眉头上。
豹子精被捆在樵夫院前的老槐树下,正唉声叹气,忽然眼珠一转,对旁边看守的小妖使了个眼色。那小妖心领神会,悄悄溜回黑松洞,不多时就领来三个打扮一模一样的小妖,都穿着豹皮裙,脸上画着黑纹。
“大王有令,”小妖头儿压低声音,“用分瓣梅花计,把那三个和尚引开,抢唐僧!”
三个假小妖领命,分别往东南西三个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喊:“不好啦!大王被和尚抓走啦!”“快去黑松洞救大王啊!”
八戒本就贪吃,一听妖怪洞府可能有好吃的,拔腿就往西边追:“猴哥,俺去西边看看!”沙僧担心师父,见南边有动静,也提着宝杖跟了上去。悟空刚要拦,忽然想起东边的雾气最浓,说不定有诈,便纵身往东追去。
这一分,正中妖怪下怀。藏在暗处的豹子精亲信,见三人走远,立刻化作一阵狂风,卷向坐在樵夫院里念经的唐僧。唐僧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被捆在黑松洞的石牢里,对面坐着阴沉沉的豹子精。
“唐僧,”豹子精舔了舔爪子,“你那三个徒弟被我调开了,今天没人能救你!乖乖让我吃了,还能少受点罪!”
唐僧闭目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从东土而来,只为求取真经,渡化众生,你若吃我,必遭天谴。”
“天谴?”豹子精冷笑,“这隐雾山我说了算!等我吃了你的肉,长生不老,连玉帝都奈何不了我!”
再说悟空,追了没多远就觉不对——这小妖跑得太顺,不像真逃。他猛地停住脚,一个筋斗翻回樵夫院,见院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的经卷被风吹得乱翻,顿时心里一沉:“不好!中计了!”
他急忙吹了声口哨,召来八戒和沙僧,三人直奔黑松洞。到了洞口,悟空对着里面大喊:“豹子精!快放了俺师父!不然俺拆了你的破洞!”
洞里的豹子精正得意,一听悟空的声音,吓得爪子都抖了。他既怕悟空打进来,又舍不得唐僧这块到嘴的肥肉,急得在洞里转圈。旁边的小妖头儿凑上来,献了个毒计:“大王,不如……不如杀个小妖,割下人头,抛出去骗他们,就说唐僧已经被吃了,他们说不定就走了!”
豹子精眼睛一亮:“好主意!就这么办!”他抓起一个刚抓来的山民,一刀割下头颅,用布包着,让小妖扔出洞去。
“给你们!”小妖把布包扔到悟空面前,“俺们大王已经把唐僧吃了,这是他的人头!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连你们一起吃!”
八戒抢先冲过去,一把扯开布包,见里面果然是颗血淋淋的人头(他哪里认得清是不是唐僧),顿时“哇”地哭了出来:“师父啊!你死得好惨啊!俺老猪对不起你啊!”他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得比死了亲爹还伤心。
沙僧也红了眼眶,捧着人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师父……都是我们不好,没看好你……”
洞顶上的小妖看得直乐,连忙跑回去报告:“大王!成了!那两个和尚信了,哭得稀里哗啦的!”豹子精一听,得意地大笑:“哈哈!还是俺聪明!”
只有悟空,盯着那颗人头,眉头越皱越紧。他火眼金睛一扫,见那头颅上虽有血迹,却带着股山民的土腥味,没有师父身上的檀香,再看脖颈处的伤口,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刚割的,绝非吃剩的。
“呆子,别哭了!”悟空一脚踹开八戒,“这不是师父的头!是妖怪的诡计!”
八戒哭声一顿,揉揉眼睛:“真……真的?”
“俺啥时候骗过你?”悟空道,“这妖怪想用假人头骗咱们走,咱们偏不上当!”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你们在这哭,哭得越伤心越好,俺去去就回。”
说罢,悟空变作只小蚊子,从石缝里钻进洞。洞里的豹子精正和小妖们喝酒庆祝,根本没察觉。悟空在洞里飞了一圈,没见着师父,心里暗暗着急——这洞这么大,师父会被藏在哪?
他正四处张望,忽然见角落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樵夫的妻子!她被捆在柱子上,脸上虽有泪痕,眼神却很坚定。悟空悄悄飞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大嫂,俺是救你的和尚,师父被藏在哪了?”
樵夫妻浑身一震,随即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往洞深处瞥了瞥,又对着旁边的石墙努了努嘴。悟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那石墙与别处不同,缝里似乎有微光。
这时,豹子精喝得醉醺醺的,晃到樵夫妻面前:“小娘子,别犟了,从了俺,以后就是这洞的女主人,不比跟着那穷樵夫强?”
樵夫妻忽然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大王若能放了我,我……我便依你。只是我想先梳洗一下,见了大王的朋友,总不能太狼狈。”
豹子精一听,乐坏了:“好好好!快带她去后洞梳洗!”他哪里知道,这是樵夫妻的缓兵之计。
樵夫妻被小妖领着往后洞走,路过石墙时,故意脚下一滑,撞到墙上。“哎哟”一声,石墙竟微微动了动。悟空看在眼里,等她走远,立刻飞到石墙处,用毫毛变作把小凿子,撬开石缝——里面果然是间暗室,唐僧正被捆在里面,嘴里塞着布。
“师父!”悟空现了原形,解开绳索,掏出唐僧嘴里的布。
“悟空!”唐僧又惊又喜,“快!还有樵夫的妻子……”
“她没事,正引开妖怪呢!”悟空背起唐僧,刚要往外走,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豹子精的怒吼:“臭娘们!敢骗俺!”原来樵夫妻梳洗完,不肯顺从,还打翻了酒坛,惹怒了豹子精。
“快走!”悟空背着唐僧,从暗室的另一个出口钻出去,正好撞见跑来的樵夫妻。“跟俺走!”悟空一手拉着她,一手护着唐僧,直奔洞口。
洞外的八戒和沙僧,见悟空背着师父出来,还带着樵夫妻,顿时破涕为笑。“师父!你没死啊!”八戒冲上来,差点把唐僧撞倒。
“呆子,快放火!”悟空喊道,“烧了这妖怪的老窝!”
八戒早就憋了一肚子气,闻言立刻找来干柴,用打火石点燃,扔进洞里。黑松洞本就干燥,又堆着不少草料,顿时燃起熊熊大火,小妖们哭爹喊娘地往外跑,被悟空三人一顿好打,没跑出来的,都被烧死在里面。
豹子精刚追出后洞,就被大火困住,头发都烧着了,慌不择路地往洞口冲,正好撞见八戒。“妖怪!哪里跑!”八戒一耙打在他背上,豹子精惨叫一声,被烧得通红的横梁砸中,顿时没了气。
火灭后,隐雾山的雾气仿佛被烧散了些,露出青灰色的山石。樵夫早已在洞口等候,见妻子平安,抱着她哭了半天,又对着唐僧师徒磕头:“多谢长老们救命之恩,这份情,俺夫妻一辈子都记着!”
唐僧扶起他们:“施主不必多礼,举手之劳。只是这隐雾山妖气虽除,你们往后也要多加小心。”
樵夫夫妇非要留他们住一晚,杀了家里唯一的鸡待客。席间,樵夫妻说起在洞里的经历,眼眶又红了:“那妖怪太狠了,天天逼着我……若不是孙长老机灵,我真不知道该咋办。”
悟空挠挠头:“大嫂英勇,若不是你假意顺从,俺也找不到师父。”
八戒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还是放火痛快,一把火全烧干净,省得麻烦。”
唐僧叹道:“万物皆有灵性,不到万不得已,不必赶尽杀绝。只是这豹子精作恶多端,也是咎由自取。”
夜里,唐僧躺在樵夫家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总想起白天那颗假人头——若不是悟空细心,他恐怕真要被当成“已死之人”,困在暗室里了。他忽然明白,这西行路上,不仅要斗妖怪,还要辨真假,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圈套。
次日一早,师徒四人辞行。樵夫夫妇送了很远,直到看不见山路,才挥泪而别。走在隐雾山的山道上,八戒忽然说:“猴哥,俺昨天哭师父,你是不是觉得俺傻?”
悟空笑道:“傻是傻了点,但总算有良心。”
沙僧道:“二师兄也是关心师父,情有可原。”
唐僧回头望了一眼隐雾山,那里的雾气又浓了些,像蒙上了一层泪。他知道,这泪洒隐雾山,不仅是八戒和沙僧的泪,也是樵夫夫妇的泪,更是那些被妖怪残害的生灵的泪。而他们能做的,就是继续西行,让更多的地方,少一些这样的泪。
“前面快到天竺国了,”悟空指着远处的霞光,“听说那里是佛祖的地盘,妖怪该少点了吧?”
八戒眼睛一亮:“天竺国?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阳光穿过雾气,在他们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串未完的故事,在西行的路上,慢慢延伸。